第一奇书野叟曝言

第一奇书野叟曝言

卷九正五十七之六十四回,卷十士六十五之七十二回,野叟曝言道第一奇书,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第五十七回全局忽翻狠鞭箠,苦了一条光棍;现钟不撞空花烛,难为两个新娘。

素臣等哭时,南昌府南昌县书役纷纷的都来料理,替任公戴上行枷,盘上铁链,素娥、湘灵也上了手铐,晴霞愿随上路,也扣了一条细炼。素臣是两条大铁链,双关销起,收拾完备,只见一扛一扛的花红缎疋,猪羊果品,鸡鹅海菜,挑将进去。又是几十只戏箱,一班苏州小戏子,几十个脚色,都是一色打扮,穿红着绿,头上梳着髻儿,一般的玉簪关头,丝鞋净袜,俊刮不过。是日王都堂及司道各官替廖监簪花送行,只等发放过这起公事,便开塲做戏。任公暗想:只怕还有救星,一来廖监欢喜头上,二来王都堂做主人,或可方便。少刻一位官儿过来,与任公施礼。任公认得是南昌县的巡检,手中拿著批文,是押解任公进京的。看那批文,已填本日起解,知都堂不能为力,把一片妄想心重复收起,向那巡检再三致意,托他一路照管。

巡检怏怏而去。停一会,便是许多解差前来叩头讨赏。任公道:我是穷官,实无出处。那些差役便啰起来道: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老爷为民的八,也该体贴人情。此去京中有三千多路,终不成瘪了肚皮去。家中老婆男女,又叫谁人养活?任公正在没法,只见当珰的铺兵锣远远喝道之声,一对对的金瓜月斧,全副执事,八人显轿,抬着廖监而来。那些差役就不敢乱𫬄,四散站开。任公等一行人,看着廖监进去,把极天冤苦,霎时提上心来,重新哭起。水夫人是女圣贤,素臣是奇男子。任公心如刀割,尚碍观瞻,哭犹较可。古心、素臣同气情深,鸾吹感恩心切,哭得已是利害。更有那任夫人忧夫忧女,忧壻素娥既忧自己,又忧素臣。湘灵既舍不得母亲妹子,又愁父亲老年病体,受不得长途困顿,兼恐素臣要受毒刑,自己入京,性命不保。

这塲痛哭,方是铁人断肠,石人下泪。正是:满地狂风吹菡萏,一池乱棒打鸳鸯。

众人正在哭泣,府县官到来,呈递手本文书,解批、兵牌,并诸般刑法,把人犯解将进去,听候点名。廖监问王都堂:这些人都叫来则甚?王都堂道:昨日老公公附吩将任信等起解,还要拷打孙盛。廖监大笑道:这又奇了,咱怪孙盛一肚皮的大话,说这一声,原是赫唬他的话,怎便认真起来?这任先儿原是好官,咱从前失敬了他这件事,咱昨日已访明了。任先儿爱这孙盛才学,不论相貌,愿把女儿嫁他。因未家结姻在先,故双嫁过去。他两个既嫁了孙盛,那有再进与万岁爷的道理?咱虽是内官,这条款敢也知道,也不忍拆散他已成的婚姻。孩子们把各人的刑具都替咱开了,好好的回去罢。王老先儿,这任先儿好个官儿,又爱百姓,又不要钱,亏了他了,他有甚不是,还他的前程,做他的丰城县去罢。

于是接过文书解批,两只手一撕,都撕碎了,洒将下来。廖监这一番举动,把堂上堂下官吏人等,俱惊疑错愕,看得呆。了,连任公、素臣等也面面相觑,惊怪不已。左右便将任公等刑具一齐开放。计多着急,忙赶上一步,说道:老公公,这都是欺君罪犯,怎便饶放得他?廖监喝道:你这处不死的光棍,有你说话处吗?计多道:老公公明见万里,说孙盛是假捏出来的,今日还要毒拷,怎一会就变转来?廖监冷笑道:昨日咱道他是假,便要打他;今日咱知他是真,便放了他。咱有甚不是吗?你说他相貌丑,做不得女壻么?任先儿爱他才学,不论相貌,情愿把女儿嫁他,干你甚事?你是他的百姓,他是你的本官,你敢告他,你就是个光棍,你就有个大大罪名哩。因回转头来问南昌县道:你知道这光棍有个甚罪儿?

南昌县打一拱道:部民诬告官长欺君,重罪最轻,也该问个充军。廖监大喜道:咱说这光榻的罪名大着哩,这么鬼人儿那里当得军来,只打他的狗腿罢了,孩子们拿躺棍给他个无数儿罢。若打得他不痛,依着他的主意,拿铁虽子替他锥几下罢。于是不繇分说,把计多捆绑,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迸流。任公满心畅快。素娥、湘灵如在梦中,虽不去看他,听着嚎叫之声,暗暗的叫声:惭愧!这光棍自作自受,原来也有这一日。计多打得直躺在地,只剩一口气儿,扛将出来。

廖监起身,同王都堂人内上席,素臣等纷纷散出来。外面水夫人等听着敲打嚎哭之声,惨毒不堪,认定是素臣被刑,吓得心飞肉颤,涕泪交流。任夫人与鸾吹扭做一团,哭得发髻散乱,环俱失。奚囊要撞进去,代打被把。门的一棒,直打下台阶来,就在地下乱捎乱滚,嚎哭无休。古心一阵心痛,几乎晕了过去。直至计多抬将出来,一齐哭上前去,定睛一看,却并不是素臣。大家相顾愕然。须臾,任公等喜孜孜的陆续出来,诉说所以,没一个不咋舌惊叹,如醉如梦,额手称庆,欣喜欲狂。回到寓中,正值未能随着洪儒,□急败坏的刚刚赶到,见任公等俱到,问知缘故,惊喜非常。洪儒道:东方老亲家昨日回来,知道卖田之事,立时请小壻过去,说急切中凑不出千金,先交八百金,随后再凑二百金来。

小壻怕迟了误事,先带这八百金赶来。岂知事已解释,真是谢天不尽。当下任公自去谒谢都堂,禀见各上司。素臣与素娥等重复相见,素娥悲喜交集,湘灵腼觍含羞,水夫人如拾着明珠,满心快活。鸾吹、素文握手殷勤,缠绵不已。任夫人左顾右盼,心花俱放。任公回来,在寓中大排筵席。里边会亲,是水夫人首席,南面,任夫人北面相陪。鸾吹、素娥、湘灵、素文四人满坐。外边待壻,是素臣首席,南面,洪儒对席北面,任公与古心同席佥坐。内外男女,酒席之间,所言者无非审訉起解之事。说一会起先的痛苦,讲一会后来的快乐,猜想一会廖监的变头,慨叹一会,计多的天报。真个人逢喜事,酒乐快肠,满座欢颜,合堂笑口。连添酒上菜的丫鬟仆妇、家人小厮,没一个不笑容可掬,神气飞扬。

正是:苦到尽头,乐到极处,□时变换,竭情尽致。大家说说笑笑,不知不觉,已尽三更,终是水夫人老成,道:乐不可极,即此告辞。任夫人苦留。不住外面素臣听见里边席散,与古心慌忙辞谢,大家散了。到了次日,东方侨找送二百银子到寓,任公作书致谢,连前八百金一并璧还。各人心上却感激无限。

水夫人先收拾起身,与鸾吹、素娥一船,古心、素臣一船,留湘灵在省,候任公复官之信。未能到船,叩谢素臣救子赏媳之事。

一到未家,容儿就领着玉观音姊妹来见水夫人。水夫人细看,与奚囊、容儿正是对头,但不知性格何如,却并无凶恶之相。容儿道:东方老爷得了喜信,几次差人来说,姑爷一到家,就要来拜,有话商量。如今姑爷回来了,可要给信过去。素臣道:我该先去拜谢。因整顿衣冠,叫未能领路去拜东方。投进名帖。东方侨直迎出大门来,看见素臣,暗暗吃惊道:孙盛是白又李诡名,前年县中审訉,人都道他生得美如冠玉。前日家人回来,说是一个丑汉,我不肯信,谁知果是如此,其中必有缘故。领至大厅,相见已甲茶罢,寒温渐渐讲人港去。东方侨文章经济,俱有根底,当不得素臣是胸罗星斗,学究天人的本领,议论起来,真如灌溜抉莽,左右逢源。东方侨惊叹不已。因问廖监忽然改变之故。

素臣道:晚生至今猜想不出。东方侨屏退从人,说道:先生未回之时,太夫人主意,令正改装,权结花烛。外人虽不甚深知,然那日乐人滨相,俱说新郎美貌。今先生尊貌,虽属大贵之相,而与美貌二字却甚相左,未免有滋物议,且计多怀恨,或恐有意外之事。依弟愚见,西庄不可复居。弟有一小庄,在深山之中,与尘世相隔,不如悄俏移居于此,只说已经回籍,便可省却是非,不识先生以为何如?素臣道:承老先生骨肉之爱,为此远虑,感激无尽。回去禀知老母,再当奉覆。

素臣回来,说知水夫人道:如此最好,机事不密则害成,我也想及,只苦无一枝可借耳。素臣道:既是如此,我们就不必到西庄去了。因与鸾吹计议,悄肖的将阮氏、田氏先接进城来。夫妻相见,又是一番悲喜。素娥述知官事,吓得田氏面如土色,道:奴家事后耳闻,不觉心胆俱裂,亏着妹子们怎样苦过来的?鸾吹道:那时节那个还想着性命来?今日骨肉重逢,真算是意外之事了。

是夜,古心、素臣及两个小舍,俱宿在临卫轩中。鸾吹宿在素娥房里,让出大床与水夫人,又设两榻,与阮氏、田氏卧歇。素臣正待出宿,水夫人道:忘了一件事,怎不抱龙儿来见了父亲?冰弦忙向生素床上抱来。田氏接过,向素臣作礼。鸾吹拿过画烛,对素臣道:一哥,你看他好一个相貌。因把烛照着,笑得鸾吹没人脚处道:怎这样好睡?看嫂嫂把他一上一下的𭣇着,还是呼呼的打着鼾声。母亲,你看,他两只小眼还是闭着哩。素臣笑道:有其父必生其子,真可谓浊物矣。因把手指去开他两眼。水夫人道:看仔细,他睡熟的人,猛然开眼,见了这丑脸,不要吓壤了么?那知素臣手指一换,两眼已开,炯炯的两个小眸子不转晴,看着素臣,便直扑人怀里来。水夫人道:怎不害怕,反要抱起来,这真是父子天性了。

素臣接过,仔细一看,说道:相貌郤也不俗,只是贪睡,便非佳儿。水夫人道:他乳名龙儿,骊龙善睡,可知是他本性。鸾吹笑逐颜开,紫函、冰弦、秋香、生素,一班了鬟,都笑得眼晴没缝。水夫人道:廖监若无此变头,玉佳性命不保,岂得与龙儿耍笑?乐不可极,可出去睡罢。素臣遵命趋出,然后各人安寝。

次日,天才一亮,外面雪片的打将进来,吓得各房中男男女女齐爬起,大家怀着鬼胎,不知又有甚祸事。正是:畏纲疑丝,惊弓骇木,白虎青龙,非祸即福,怀彼先民,鱼鱼鹿鹿。鸾吹急叫了𩮧出问未能。容儿直奔进来,连声:大小姐,恭喜,姑爷中了进士了。鸾吹虽已合,终是女儿羞涩未应。素娥慌忙出来,吩附未能打发报人。水夫人、阮氏、田氏俱向鸾吹道喜。鸾吹腼腼觍觍的答声侥幸,把脸就胀红了。古心、素臣出看报条上写着:贵府贤坦老爷东方名旭,己丑科高中第十二名进士。素臣道:原来是房魁,还有状元之分哩。古心疑贤坦二字未妥,素臣道:未老伯在堂,必是东方老亲家主意。古心深悔失言。鸾吹到未公灵前,焚香点烛,吩附未能备羹饭作祭。素臣也吩附文虚备席祭奠。

未公正在化纸,外面报人又至,古心、素臣同出看时,报条上写着贵府令岳老爷任,奉巡抚部院王保题卓异,仍回原任候升。古心道道:此与前报柄凿,大约提塘所为。素臣道:亲家不比子壻,虽不执未葬之礼,亦无大咎。古心点头𫁉是。报人呈上任公手书,素臣拆看,是择了十二日到任的说话,忙进内禀。知。水夫人取历日看道:那日正是黄道吉日,可通知亲家,就是那日送三姐回家,与二姐同结花烛。素臣道:刘璇姑现在东宫,望母亲少待。水夫人惊问道:此女贞节,悬念特甚。你既知此信,怎不告我?素臣失惊道:孩儿昏愦极了。孩儿在省把前后情节禀知,因母亲正言卖备,刘切训示,孩儿惶恐愧悔,一时无措,把这临末一件,竟是遗忘。惟以母亲之言,时刻轮转,过后便牵连讼事,如醉如梦,只说已经禀明的了。

因把山庄内褚宗之言,详细述了一遍。水夫人大喜道:这真是谢天不尽了。你去岁有书来,说,在山东救出石氏鹣鹣,璇姑守节拒奸,屡濒于死,至今存亡未卜。我敬之爱之,日夜在心。今得汝回来,母子妻妾,骨肉团圆,可谓徼天之幸。而独此女浮沉莫定,我心耿耿,时切不安。今既现在东宫,将来完镜有日,我之心事俱已完全,无一欠缺,何乐如之?因备香烛拜谢天地祖宗,快活无比。素臣顿觉满心快畅,其乐无边。田氏、鸾吹、素娥三人,亦俱欢天喜地,庆幸不已。水夫人道:你要等待璇姑,固是情理。你既潜归,一时难以出头。二姐、三姐年俱及𥬆,情难久待。若不早谐花烛,未免令他腼觍,将来寄居东方庄上,未知屋宇如何,尤属不便。须依我说,先与二姐、三姐结亲,虚左以待可也。

素臣沉吟道:谨依慈命。于是一面通知任公,一面准备花烛之事。鸾吹把素臣卧病之所收拾出来,东西两间做个新房,中间设个起坐,把外书房安顿。古心阮氏,自己搬过临卫轩来,将素娥卧房让与田氏,自己的绣房,仍是水夫人宿歇。数日之问,诸事停妥。

到了十二这一日,任公黎明上任,随晚送湘灵回来结亲。因恐张扬,任夫人也不来送亲,只两乘官轿抬着湘灵、素文,两乘小轿,抬着晴霞、晴雪,着一个家人押送回来。吹准备喜筵,只说与素臣接风,为湘灵、素娥道喜,不露结亲之事。水夫人想起奚囊道:年纪虽小,但他妻子单身不便,不若就这好日也并了亲罢。鸾吹也提起容儿,于是唤未能来,吩附了打扫出两边三间厢房,做他两对夫妻的洞房。田氏道:奚囊的妻子,这名字甚不雅相,婆婆可替他另起个名儿。水夫人道:这想是个诨名,他敢还有甚名儿么?奚囊跪下道:容儿说来,他姊妹两个,一个叫佛奴,一个叫萨奴。水夫人道:佛奴不好,改叫玉奴罢。鸾吹也杷赛观音,改作赛奴。到了黄昏,鸾吹、素文来替素娥、湘灵添妆,素娥害羞不肯。

鸾吹道:妹子,这是婚姻大礼,岂可草草。素文道:姐姐,这是合𣲯吉期,不比家常。鸾吹道:这只金如意是祖母传下来的,打的式样最好,替妹子簪在当中,将来事事如意。素文道:这枝金荷叶是母亲心爱的,替姐姐插在横边,将来和谐到老。鸾吹道:母亲最喜欢素韵,这件石青外盖,送与妹子常穿。素文道:田氏姐姐最爱淡雅,这件藉花衫子,送与姐姐衬里。两人你一句,我一句,说得素娥、湘灵脸上红一块,白一块,好生没趣。你一件首饰,我一件衣裳,登时打扮得锦簇花攒,比平时丰度,另有不同。正是:玉到琢成光愈润,珠从浴出色逾鲜。紫函、冰弦、晴霞、晴雪众丫鬟也各出簪饰,替玉奴、赛奴二人添妆。文虚、未能夫妇原有几件衣裙首饰,给媳妇装新,再凑水夫人、田氏、鸾吹、素文赏下来的,装扮起来,也就觉珠翠满头,绫罗遍体,比连日布衣布裙光景大不相同。

素臣在外拜过天地,祭过祖先,鸾吹等簇拥素娥、湘灵出去,双双的拜见了水夫人,与古心、阮氏、田氏各分大小之礼。素臣受了二人两拜,二人又受了小舍及龙儿两拜。文虚等俱拜见毕了,䰒掌灯送人洞房。然后奚囊、容儿、玉奴、赛奴捉对叩拜主人主母,又拜了文虚、未能夫妇。奚囊、容儿就在外边伏侍古心、洪儒等上席,玉奴、𧶼奴就在里边伏侍水夫人等上席。席散后,方各回去成亲。素臣于罢席后,至水夫人房中视寝,因道:孩儿今夜在此相伴母亲。水夫人道:又来了。今日是你吉朝,快些出去,不要冷落他两人。素臣道:孩儿欲待璇姐回来,不然,今日宿在媳妇房内罢。水夫人道:论理原该如此,但他两人不比寻常妾媵,二姐有恩于汝,且未家大小姐已认为姊妹,三姐出自名门,不应以婢妾之礼辱之。

至留待大姐,亦是正礼,但教他两人久候,未免不情,日常见面,更有许多不便。我前日已经说过,何必固执。田氏道:婆婆所言极是,官八何可违逆。冰弦掌灯,待我亲自送去。于是苦苦的把素臣送到新房里来。鸾吹早准备一席合欢筵席,摆在中间。屋内田氏教请新人,冰弦去请素娥,湘灵害羞不出,田氏自去挽拉,二人只得出见,都低着头抬不起来。田氏拉劝就坐道:两位妹子,怎落那小家儿女娇羞俗套?官人在外被祸,你二人那等惊惶,那般想念,恨不得从天掉将下来。三妹更是死生以之,性命几乎不保,怎官人当着面儿,反这般疏落起来?二妹你尤其不该,你与官人同衾共枕,沾皮贴肉过来的,怎也是这等客气?这一席话说得湘灵好生腼觍,素娥更脸账头红,存坐不住。

田氏告罪道:是愚姐失言了。但两位妹子还该看愚姐薄面,吃一杯酒,说两句话儿,不然是深怪愚姐了。素娥、湘灵俱立起来道:大姐姐说甚话?做妹子的敢怪着大姐姐么?一人说完了这话,仍复坐下,低头无语。素臣笑道:娘子,你要他们不害羞,说说笑笑,是极容易的事。若但是这样劝法,就劝到明日,也不中用。田氏道:奴家拙笨,开口便得罪人,实在无法可劝,这要求教官人的妙法了。素臣道:我这法子,只怕他二人未必肯依,但若不依,又未免稍伤雅量,不免为巾帼中庸女矣。田氏笑道:这说头就好使他不得不从的意思,但不知究是何法?素臣道:他们害羞,不过为今日是个吉期,但我有个鄙意,说将出来,虽为庸人之所嗔,实为贤女之所取。刘璇姑与我约言在先,且为我几次捐生,如今现在东宫,不日便可完璧。

我曾屡请于太夫人,太夫人以二位年已及䈕,未便虚悬以待,致有标梅之感。我想二位贤淑,岂比常人,倘肯俯从。鄙志则二姐与我久同寝宿,岂有嫌疑?三姐怜才心切,爱我逾常。我前日见了绝辞,痛不欲生;今日忧患同心,诗文知已,其坐深谈,岂非人生快事?何至觌面邈若山河?但花烛之时,为此不情之语,未免恝然耳。

这一席话,说得素娥、湘灵满面欢容,田氏满心慌急,忙阻劝道:官人说甚话来?婆婆那等阳附,怎官人还不肯依,说出这等不中听的话来?如今也不要两位妹子说笑了。冰弦快掌灯,待我送相公入洞房罢。官人若再执意,奴便去请婆婆来也。素娥、湘灵一齐开口道:大姐姐,相公所言,乃至当不易之理。姝子等虽非淑嫒,亦岂淫娃?若此方寸心中有丝毫勉强不愿,待刘大姐回家,同侍相公巾□,即非人类。相公今日不忘大姐,即异日不忘姊妹们,方且感激刻骨,岂有异心?愿大姐姐勿复言。田氏道:遣将不如激将,两妹怎落起他围套来?婆婆作主,刘妹岂有怨尤?官人亦何可远逆。说罢起身,素臣一把拉住道:母亲原有此意,只恐二姐、三姐怪我薄情,兼恐东方庄上屋宇不便。

今他们两人既不见怪,且复乐从,我们说明心事,虽不合欢,尽可并席同房,寝起正自无候,何必固执如此?我别后之事,尚未与尔等一谈,今日借此现成酒席,阳谈一夜,胜于同妙多矣。素娥、湘灵俱道:相公之言有理,大姐若再执意,便视姝子等不成人矣。田氏无奈,沉吟道:既如此,待我去禀知婆婆,放心来听讲罢了。素娥、湘灵不帨道:妹子们这般苦求,大姐姐怎还是作难?素臣道:这却。你们错怪他了,他从不会哄人,我与他同去禀明才是。囚同着田氏进去,备细禀明。水夫人欢喜道:难得他二人如此贤淑,我已睡下了,你们自去罢。入席之后,素娥、湘灵心无嫌疑,便自热落起来。素臣细说在外之事,说到后险处,三人魄战心惊;说到爽快处,三人神飞色动。说到红须客尹雄等一班豪女,三人俱有慷慨激烈腕,更说到谢红豆御他救命之恩也。

田氏等亦各把家等丫𮫏也听得,直进来。素臣等见吹面色异常,齐吃一惊。正是:苑中巳种三株树,天上远来两凤凰。总评:自上回任公等暗暗叫苦起,极力顿跌,直𦴻萏一泠乱棒打鸳鸯,散落败坏,断无收拾,而忽接入廖监一变,徒翻前局,将解批文书两手撕破,此种笔墨,直是鲁阳挥旦,五丁开山手段,虽使左史、班、陈见之吐舌不收矣,岂非绝世奇文?撕破解批交书,奇变极矣,更妙在痛打计多,使任公等浑身痛快顿挫之法,方为竭情尽致。计多等于隔晚扬威耀武,吃酒猜拳准影,或恐不打素臣而反打自己之事否?奇变至此,直是造化在手。

任公等如各出来诉说,所以无不咋喜。

二意疑到极处,喜更喜到极鬉,仆妇家人小厮,没一个不笑容可掬,神气飞扬,而喜之极处,意而至于百千万笔,猜想不出,岂非奇文?花烛一变,固在意中,亦在意外,谨意外沉吟,则意中作者,每于一二閒字埋伏后文,洋洋洒洒,数千百子观场也。素臣妙法,虽中色女人,尚当贤淑。素娥、湘灵之乐,妙在临末。

两此番花烛,主仆共三个新。正经合卺过来者,惟奚囊就系童身,初谐花烛,新娘内两个系回头人,两个系女儿身,而同一女儿身;一个又经新郎勾股抱腰,含舌扺牝。惟湘灵尚是璞玉浑金。四新娘同结花烛,而两新娘系明明落空,一新娘系暗暗落空,惟赛奴实在合欢,各各不同,种种差别。无意求奇而自奇,无心呈巧而白巧,方是至奇极巧之文,第一奇书。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,第五十八回为好成空,二处衾裯皆冷落;从天而降,一门妻妾小团圆。鸾吹进房,见杯盘狼藉,田氏在房,素娥、湘灵俱新状未却,不胜惊讶,说道:二哥敢又有祸事?到了。县中人来说有甚太监坐在省中,立传丰城县去见太亲家,已是飞赶进省,叫人来知会,好做准备。田氏等俱大惊失色。素臣沉吟道:为着甚事?

令人猜想不出,却又从何准备?凡事皆有定数,贤妹不必惊慌,且去禀知母亲再处。鸾吹道:妹子先到明边,因房门未开,不敢惊动,如今叫了鬓去打听,开了门再去。只是两个妹子怎还是昨宵妆刺?田氏把夜来之事述知。鸾吹称叹不置。冰弦来请田氏,说太太房门已开,素臣等便都到水夫人床前,把任公入省之事禀知。水夫人道:想来又有别事。若还是前日之事,廖宦别有变头,不应单传亲家一人,又不用牌檄提你。今日原该去谢亲,且去见你丈母,问一备细再处。

素臣领命,梳洗过了,到未公灵前展拜,用了早膳,正要上峤,却值东方侨来拜答素臣前贺进士之礼,并问移。居日期,水夫人择了本月十八日黄道,不将吉日,回复了东方侨去,起身到县中来,进去拜见了任夫人。根间省中来传备细。任夫人道:都爷差辕门把总飞马来传,又没文书,又没牌檄,说得要紧之至。你丈人听说是甚太监,先吓壤了,叫人来通知贤壻,大概是凶多吉少之事,如何是好?素臣将水夫人之言述了一遍,安慰道:看来也未必凶,可再差八赴省闲听便了。任夫人略觉安心,忙备点备席款待素臣。临起身,叫出锦囊来磕头说道:听见奚囊已并了亲贤壻少一贴身小厮,这锦囊也还伶俐,可胡乱使用罢。素臣谢受带回。

是夜,素臣要宿在田氏房中。田氏道:他们正值吉期,尚知退让,奴岂因以为利?素臣道:和你同床各被何如?田氏笑:奴非处女,不似二姐公堂之上,可以明心,这样爪李之嫌,断不敢处。苦苦的把素臣劝出。外边素娥正与湘灵夜话,都惊讶道:怎相公此时还未安置?素臣道:恐二卿寂寞,特来奉陪。素娥、湘灵齐称不敢。叫了鬟掌灯,要送素臣进田氏房。素臣笑道:那里已去过,不肯收留,才到此奉陪的。二人俱正色道:昨日就该宿在大姐姐房里,怎今日还可出来?素臣大笑道:我竟是夜不收了,幸喜还有个睡处。因命生、素掌灯,照入水夫人房里。水夫人道:怎这时候还不睡?素臣道:孩儿竟没处睡了,特来相伴母亲。水夫人道:你头里到媳妇房里去的?素臣把田氏之言述了一遍:这等就宿在新房里罢了。

素臣又把素娥、湘灵之言述了一遍。水夫人微笑道:也都说得去,只是我身边却着落不得,你这长大人,须令我睡得不安稳。素臣着急道:母亲若再不容,孩儿竟须每夜坐到天明的了。水夫人道:不妨,大小姐才出去,叫紫函去要一张木榻,或是棕屉来,就宿在这旁边,待将来搬至新宅,再作道理。紫函忙去说知,扛进一张花梨籐榻,安放侧边,素臣方得安。正是:家家妻妾为争夫,虎斗龙争定霸图。三美让夫成独宿,蜜淋漓换醋葫芦。

次日午后,酆升来请水夫人,说:轿子在外,立刻要请太夫八去。水夫人道:为着何事?你老爷回来不曾?酆升道:不知为着甚事,老爷刚回来,就着小人来请的。水夫人向素臣道:亲家回来有事,只该请你去,怎反请我起来?酆升道:小人禀过,可要请姑爷同来。老爷道:是不便。湘灵道:多多说是不便,自有缘故,太夫人还该独去。水夫人点点头,即便上轿,带着紫函、晴霞伏侍文虚、奚囊,押轿,自进县中去了。

素臣等在家左思右想,猜度不出。直到黄昏,只见奚囊飞跑进来报信道:京里下来两个女人,说是我家亲眷,与太太说明了,如今领回来,就到门了。素臣道:是我家的亲眷,你都认得的。你见过这两个女人是谁?奚囊道:任太太留着坐席,小的在窗外偷看,都不认得。二个是雪白的白脸,一个是漆黑的黑脸,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标致了鬟。素臣沉吟道:京裹有甚亲眷?奚囊又是不认得的。猛然想起,不觉失笑道:怎竟?忘死了,这必是璇姑。但那一个黑脸,又是甚人?田氏等不及听奚囊之话,一齐接出厅来。太夫人下轿出来,满面笑容道:刘大姐来了,可喜可喜!你们接他一接。紫函快请二相公出来拜谢东宫。我在县里已经拜谢过了。田氏、素娥、湘灵、鸾吹,忽闻璇姑到此,大家欢喜异常。

一等轿子进门,齐簇至轿前,掀帘相叫。璇姑慌忙出轿,正凑着素臣闻信,飞奔而出。紫函、生素各执画烛,照将出来。璇姑忽见一个蓝面男子,直奔上前,吓得倒退两步,缩人轿中,心头突突的跳个不住。那第二乘已抬进厅,走出一个黑脸女子,可可的与素臣打过照面,彼此各吃一警。鸾吹、素娥忙揭起轿帘,钻进头去,说明易容之故。璇姑方才心定,重复出轿。素臣在先,璇姑在后,拜谢东宫毕,鸾吹等簇拥到水夫人房中,先拜水夫人,次见古心、阮氏、鸾吹,次见素臣、田氏,与素娥、湘灵,都平拜了。携着那黑女子之手,向水夫人道:此乃罪臣家属,籍没入官,姓木名难儿,温柔贤淑,识礼知书,兼通数学,东宫拨来伏侍小奴。小奴敬其贤达,认为义妹。他情愿随奴来伏侍太夫人,求太夫人另眼相看,感恩不尽。

水夫人仔细看那女子,见他蛾眉凤目,凛凛有威,虽是面黑如漆,却非凡相,因道:既是你结义之妹,自不当以下人待之。况宦寺檀权,刑赏倒置,罪臣焉知非功臣乎?古者罚勿及嗣,即果系罪臣,亦缙绅之裔也。问那黑女行几?黑女答是行四。因吩附紫函等俱称谓木四姐,令素臣以妹视之,便于常处。

当下与各人见礼,鸾吹等俱以四妹呼之。水夫人命文虚备席款待。璇姑去请素文、阮氏二人,俱因璇姑初到,当与素臣叙述一切。素臣在席,不便同坐,托辞不来。当下水夫人主意,令素臣、璇姑陪坐一席,田氏、鸾吹、素娥、湘灵、难儿一席,难儿不敢就坐。水夫人道:我已说过的了,同为缙绅之裔,况大姐己认为姊妹耶,其勿复辞。难儿告坐,坐下席上,水夫人细问璇姑,复把素臣在外所为,及自己避祸至此,并娶素娥、湘灵之事,一一说知。璇姑所述,与石氏、褚宗之言,大略相同。至入京以后,素臣等皆未知道,大家侧耳而听。璇姑道:奴进东宫,与鸾音妹子俱拨在张娘娘位下,有半个多月光景。张娘娘爱奴两人,要择过吉日,请东宫爷收用,奴便哭泣恳求,说明是有丈夫的,求娘娘超释。

张娘娘根问丈夫姓名,奴便说出相公。张娘娘大惊道:你丈夫是那里人?怎与文忠臣同名同姓?奴说:夫主住在吴江,是个生员,收奴为妾,已经贴身伏侍,因未禀明老主母,尚未成婚。张娘娘愈加惊异,慌忙启知东宫,把相公的家世、年纪、相貌,一一盘问明白,发出一个手卷来,上面画着相公的面貌,东宫爷亲笔写着天下第一忠臣六个字儿。说到那里,水夫人及田氏等眼泪直淌出来。素臣更是泪流满面,激切无限。璇姑道:奴见了手卷,既感激东宫,又如见相公,泪下不止。张娘娘启知东宫,说是文忠臣之妾,当日就把奴迁居别室,拨了两名宫女,一名内监来伏侍奴,奴因此得叩问娘。娘才知相公御前奏对及谪发辽东之事,奴那时痛不欲生。张娘娘百般劝慰,说:东宫爷拨人护卫,一路可保无虞,将来就要召用,只须安心以待。

到了九月初间,太监怀恩接了相公手书,送与东宫爷,张娘娘给奴看视,把奴吓得要死。音妹子劝道:已过之事,不必愁他,书上现说微服赴潦,将来自是无事,何必惊慌。及至九月望后,辽阳卫有文书达部,说相公并未到配,只一腐尸,腰间袋内有浸烂解批一张,询之十人,俱供系相公失足落水致死,但尸肉俱腐,无凭检验,做了一桩疑案。怀恩进宫说了奴几番,哭死了去。又是鸾音妹子再二劝说:相公书上早已说朋蝉蜕之意,这河内腐尸,非蝉蜕而何?怎姐姐竟认起真来?张娘娘也是这般解说,奴便如醉如梦,直到如今。

今年正月尽间,有个革职博士洪文,说与相公是好友,东宫爷极敬重他。他说太夫人现在丰城,他与丰城知县通家,曾为相公作伐聘娶其女向着湘灵敛衽道:想就是姐姐了。东宫方遗内监送奴来此,并赐白金五百,以供奁具。不图相公已先回家,真是谢天不尽。素臣急问:洪文是长卿兄了,长卿现在何处?璇姑道:洪君为东宫讲说经史,时刻不离,现在宫僚,不过备员而已。有相公家信一封,托怀恩交奴带回。水夫人惄然道:书未得达,空累长卿。跋涉数千里,深属不安。素臣大喜道:长乡兄遭际东宫,将来抱负得以展布,国家之福也。只是你所说图画之事,我被谪时,连夜出京,东宫之画从何?而来。璇姑道:张娘娘曾说,东宫遣一江南画师尾着相公出京,一路在车上就打了稿子,到了通州□裹烛下,又细看了一遍,□𤲯成的说:相公那时看着书信,面有忧疑之色,故画上亦带着舒蹙额之意。

素臣沉吟:通州店里,是八月十七夜间了,那日正遇著红须客,有甚书信,看来□是了。因向水夫人道:天下事猜想不出者狠多。孩儿曾说过,崇文门口接二个老苍头的柬帖,至今不知其所从来,与前日廖监那一种变头,俱令人猜想不出。那画师说:我看着书信,必是那柬帖了。璇姑道:柬帖上说着甚来?素臣道:柬帖所写,字字先机,言言龟鉴,路上全赖着他临。末四句说:神龙见首,鸿爪留痕,待时而动,休哉令名。我之决计潜归,也是为此,只再想不出是何人所贻,不得铭刻其名,私心顶祝,为怅怀耳。璇姑道:相公这柬帖,就是御前谏救那女神童谢红豆所作。他□着楚王正妃,来见,张娘娘,知奴系相公眷属,曾说过来。他说于国师靳监,必有隐娘、红线、荆卿、聂政之事,曾写几句叫王府苍头寄与相公的。

素臣道:原来就是他。我与他何缘?既救我于濒死,复导我以生路,将来如何补报他来?水夫人等俱感激红豆,念诵不已。璇姑询问刘大下落,含泪道:可怜奴的嫂嫂,竟守节而死。素臣道:大嫂屡次捐生,幸而不死,落后是我救出。现在吴江大郎往沿海一带寻觅你姑嫂二人,至今尚无下落。璇姑忽闻石氏尚在,喜不可言。及见刘大久无下落,不觉又生悲感。水夫人细看璇姑,复看素娥、湘灵,暗忖:三凡容貌,俱不相上下,灵秀英爽,首推璇姑;温柔娟媚,无如素娥,而大家丰度,才女风流,当推湘灵。又把鸾吹细看道:此当在三女之间,一席之上,聚着这许多才美贤节之女,真属难得。因复看到木难儿,暗道:此女眉眼恣态,也不下于诸女,只这面色太黑,就觉难看。古人云:娶妻论德不论色。

然孔子云未如此,何况今日乎?水夫人正在四顾踌躇,忽听:廉泉若使人八饮,让水应教处处流。总评:璇姑忽来,奇矣,尤奇。在木难儿之来,真属从空而下也。素臣诸妾,如璇姑、素娥、湘灵,俱先有约言,几经离合,或患难百端,或死生呼吸,然后得入素臣之□,从未有若难儿之突如其来者。此文章变换之法。水夫人爱敬璇姑,特特款待,并使与素臣同陪一席,令田氏反与素娥、湘灵齿,冠履之辨谓何?且是日系素娥、湘灵三朝,何以不并款待?予曰:水夫人之款璇姑,即国家旌表节孝之意也。水夫人曰:我敬此女贞节,故闻其现在东宫,则拜谢天地祖宗,快活无比。今于始至,非有以特龙之,岂崇敬贞节之意乎?厥后独桌待孙,即诸母且不得同居南面,况田氏之正室乎?

至再行合,则三朝之礼重复,无谓,所必当废者矣。故待璇姑而不兼待素娥、湘灵也。此妻妾小团圆也,自合联络红豆,而恰好说明崇文门口柬帖之故,则又双管齐下之法。出崇文门口柬帖之故,又必陪以廖监銮头,总无突然而出之理,尤此书独擅胜塲处。此故至今始明迷闷,久而得开,大快活事。却偏陪一廖宦变头迷闷之事,真是狡狯煞人,抟弄煞人第一奇书。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第五十九回辟庄老文素臣深谈性命,戒宴安,水夫人独凛冰渊。水夫人等杳气紫函去看:若是夫个啥仔金姐、玉姐、玉佳,知道定过礼,没有女儿相貌文丑奚不好。要知玉奴怎肯似吹鸾吹姐姐如此尚义,只是愈令呼他二人为璇姑,愈觉不安,却不敢违逆,只得们结亲,才三两几句是有的。他听你奚囊是个女人,何太大开口闭口说玉奴是强盗婆二婚,求太太作主,说主配给你的,说那以前的事,紫领打小的也不敢。

是日合小的淘气,小敢凌贱小的,有个情,快实说来。奚囊呆了脸,姐不愿与玉奴成娼,想来也不过他的相貌又丑。你场果子小的说葬送小的了,秋致武艺又好,比玉奴差不。文伯伯来对看,是的,实说娘子待小的就像亲兄妹一般,替小的缝娘子,都要把阿锦配与小的背地里阿锦怨小知小的深,平昔私心,愿与主八同生同死,主人太太父母痛哭一场,自寻死路,省得误你终身。若是主做长久夫妻,阿锦那时的与他赌过誓来,小的该死。这是实情,只求太太作主。说罢,呜呜的哭将起来。水夫人道:你当真有这话么?多分是你捏造出来。素臣含着泪道:母亲,这话果是真的。尹雄夫妻曾说过来,真个要把阿锦配他,他因想念孩儿,抵死不愿,日夕非哭。尹雄夫妻因此愈加爱他,只不知背地里与阿锦立誓之事,水夫人慨然叹息道:这却亏他煞也难得。

休说奴隶之辈,得势则聚若蝇蚊,失势则散若为兽,甚至卖主求荣者颇多,即衣冠名教中,讲说道学,夸谈经济者少,甚么看风使陀,临危下石之八。古人云:一贵一贱,交情乃见;一死一生,乃见交情。诚看破世情之言也。奚囊小人,乃能为君子之行,不以生死易心,可怜可敬!就是阿锦,亦非寻常女流可比,虽不合结私恩于前,而却能释私怨于后,守株待兔,誓不嫁人,此意殊属可感。但此时事在两难,若欲玉奴另配,则前日已结花烛;若欲留待阿锦,则吵闹何时可止?却是一件难处之事。玉奴侃侃然说道:太太免费清心。玉奴有话上禀奚囊。这些说话,玉奴只认是假造出来的,故此不服。如今据爷说来,竟是真的了。玉奴幼年无知,被辱至今懊恨,岂肯再为无耻之事?

情愿安心待他锦姐。锦姐一世不来,玉奴情愿空守一世,再不吵暗。只是奚囊以后也不许再牵玉奴的头皮,叫玉奴没脸见人。水天人大喜,奚囊运向玉奴磕头道:你若肯待阿锦,我就感激你极了,还肯揭你的头皮么?这几个头磕得合房人俱好笑起来。连门外文虚夫妇怕奚囊吃打,闪在丫𩮳小厮背后偷看,也笑得眼睛没缝。秋香悄悄把手在鼻上挼着道:怕老婆的都元帅可不羞吗?紫函怕水夫人看见,忙把秋香拉在背后去了。水夫人令每席上各撤两碗两碟,又是两壶酒赏他二人,吩附道:你们夫妇从今日和好起便了。奚囊、玉奴齐磕了头,领着酒菜,自去请同文虚夫妇,合家欢饮不题。

二人去后,田氏、鸾吹等俱啧啧称赞。奚囊道:这小厮气概虽本不同,却不知他有这等忠心,恁般义气。水夫人道:因奚𩵇好,便连玉奴也好,看他一时感发,便满面温和,从前那二种愤懑郁勃之气,都消化尽净。所以说诚能动物,又曰:刑于寡妻。不是奚囊这一片诚心,那得感化如此之速?此齐家之道,所贵反求诸身也。素臣起身拱立受教道:母亲训示,真是格言。田氏等也俱肃然敬听。席散后,安顿璇姑宿处。水夫人命再设一榻,与素臣对面。璇姑道:二妹、三妹宿在何处,奴去那里宿罢。水夫人道:木四姐可去与二姐同宿,我还要问你些话。你岂寻常女人,何嫌何疑?竟宿在这边便了。璇姑不敢再辞,鸾吹别去,各人收拾安寝。水夫人上床,又与璇姑问答,至红豆性情学术。

璇姑道:那真是神童,性情和厚,学术醇正,更一心为国,翊护东宫,消弭衅隙,如李邺侯之于唐代宗,真国家之福也。知道奴系相公之妾,便百般亲热,说:当今之世,擎天玉柱,惟相公一人耳。水夫人额手称庆。素臣尤跼蹐不敢当,直识至四更将尽方睡。次日,素臣去见任公,说起璇姑之事,任公大喜道:原来就是刘家大小姐。太监只说是一位水夫人的亲戚,东宫爷吩附交给丰城县转送,却不知自家眷属,可喜可喜。那一个墨面女子又是何人?素臣说是罪臣之女。把难儿本末述了一遍。任公太息道:如今籍没入官的都是功臣,那。裹是罪臣之女。素臣道:岳丈还是大概就时势而言,还是实有所据?任公道:我所言在有据无据之间。前日有乡亲来县,说征苗的副将林士豪以功获罪,奉旨籍没。

这林士豪是我同乡好友,知之最真,因这样人都籍没了,所以罪臣都是功臣。素臣大惊道:林君削职,已是奇冤,怎至籍没起来?任公道:因逆苗旋反,杀伤了官兵冒监,又把这罪名卸在□士豪身上,冒监,止革去蟒玉恩荫,仍管镇抚司事。你说如此赏罚,将来何人还肯用命?素臣叹息不已。

回来正值东方侨差人来请,忙忙的又出城去。到了门上,就是两乘轿子,进门伺候。东方侨出迎,便问:曾否用饭?素臣答:已用过。东方侨道:如此就请上轿。素臣问:欲何往?东方侨道:小庄虽已收拾,未知适用与否,同先生去一观,该更改的,便好更改。素臣不安道:只借半之宫容膝足矣,怎累老先生如此费心?二人同上轿,抬到庄上来。这庄子一面临水,三面环山,层崖峭壁中忽开几里平地,结成这个庄子,并没一个庄邻,四散住着数十家,俱是东方庄仆。山上有物可采,河中有鲜可钓,荇藻交加,野花互映,只一条仄径通出山外,若以泥凡封固,竟是别一世界。东方侨世宦世富,故有此福地。四园山根,一带河和,俱是东方家完纳,这几里内所有平地,又都是他的产业,所以此中竟没有一外人走得八来。

庄内廊屋叁差,栏杆曲折,洞房窈窕,堂户张皇。后面□些怪石,借着山现,就成二座园林,复引着庄前的溪河,绕将入来,成一巨沼。沼内裁芰植菱,广蓄游鳞,中间水树数间,四面渔舟几焦,山是真山,水是真水,有四时不断名花,八节常歌好鸟。苍□翠柏,势若见龙;莵丝女萝,纠同蝌蚪,苔藓成茵,葡萄满哭,仙鹤锦鸡,鸳□翡翠,青猿白鹿,玄兔红鴫,复不惜重价,购买许多珍禽奇兽,充牣其中。危崖悬瀑布千寻,幽洞露天光一线。琼楼玉宇,高处生寒。茅舍草亭,平原涉趣,真如金谷园中,珊瑚满地不少,玉津篱畔,鸡犬数声。

素臣是不求安饱的人,见此名园,也就心𫩕神怡,叹赏不置。

东方侨引着园内走了一遍,复引到外边来,一一指黠,与素臣知道:这五间安乐窝带着几间厢房,可奉太夫人为寝息之所;这几閊博古轩,通着课鸩亭,可为令兄先生读书课子之地;这一座日观楼,带着四面的楼,片羽楼、璇玑楼、素心机、萧湘阁、天绘阁,可为先生暂隐;其余轻阁亭榭廊馆,俱可随意居息。但愧主非贤主,不足以速嘉宾。素臣道:晚生寒士,只数椽茅屋,便可栖身,何敢僭此非分之福?既承盛意,只这五间安乐,带着那些厢房,就彀了别处,断不敢当。东方侨大笑道:弟与小儿仰慕先生名世之略久矣。枳棘非鸾凤所栖,不过聊表此沈耳。先生异日列鼎鸣钟,分凤之仪,息⿔龙之驾,区区片席,何足让识。素臣问蹐道:晚生樗栎庸材,何敢当华衮之赐?此系老先生致政归田,逍遥物外之所,岂可因晚生之故,而反致无养閒之地。

老先生固非营。此𫟏裘晚生亦岂虚为退让,但按之于理,于情于分,均有所不可耳。东方侨道:此庄原系祖遗,并非弟之手构。弟居半城半郭,虽非近市,朝夕得所求焉。窃附晏婴之志,原不常到此庄。即到此庄,亦止静坐黄石轩中做些工夫,春花秋月,实实辜负。他的。小儿在家也只在那边书室中读书,如今又未得即归,总属空閒,先生何必过拒。弟留西边那一带,为弟及小儿回南下庄栖止之所,与这边绝不相通,只合着一閪庄门,极是稳便。先生若再过,却便以弟为不可交之人了。因即叫八椤饭在愈读斋,着小童引导,从庄门内西半边一个小角门开进去。第二进小小三间的陆舟,悬着一个扁额,是愈读斋,旭读书之所,取唐皋愈不中愈读之意的了。回头看门上二副对联,是缄口不发一论,键户不交一人。

柱子上一联是:读完天下奇书,听透古人好话。东方侨道:此皆小儿狂言,先生当有以教之。素臣道:不发一论,惧白圭之玷也;不交一人,严比匪之防也。六经为天下奇书,读而不完,有遗理矣;郑卫亦古人好话,听而不透,无真悟矣。即此数语,其人之学问心术,醇正精深可知,安得为狂乎?东方侨大喜道:此虽先生奖诱后学之意,然把他二片好奇嫉俗之念,指出病原,下以对症之药,使之消化净尽,真洪罅点铁化顽神手,不胜佩服。

素臣用过饭,东方侨又领到扁额,题着䓂石二字,暗忖是取縠城山下之意。此老原来是一个好道的。因看着架上牙签。都是些黄庭、道德、南华、参同之类。因微讽道:老先生内养功深,想已丹成九转矣。东方侨道:弟最恼的是育婴炼气,施符设箓,这许多邪魔外道。所爱者只有老庄、关列这几部书,与圣人主静无欲之理相合。以此收摄身心,屏绝嗜欲,可以寡过,可以养生,性命双修,逍遥自得。此中微妙,实有难言。但工夫未到,不能探其元珠,为可忧耳。素臣道:老先生之好道,与世之好道,固迥异矣。然以老庄、关列之书,有合于圣人士静无欲之理,则未免比碔玞于美玉,视鱼目为明珠。所云性命双修,窃恐性其所性,而非圣人之所谓性,命其所命,而非圣人之所谓命矣。

晚生少年末学,何敢于老成先达妄有异同?然平生有谨守者,兽崇正辟邪之心,虽是得太前,𫓧钉在后,亦所不避。况老先生从善如流,虚怀若谷,且待晚生如骨肉,而敢不直陈苴愚,则晚生之罪滋大,不揣冒昧,可得而详辩之乎?东方大惊,失色道:老、庄之学,与圣人是一而一、二而一的,迥非瞿譶幻说可比。怎先生竟以为邪教起来?且请问:老庄之性命,如贼性之物,而以清净为𧗁性矣。圣人之命,是理宰乎气之命,夭寿不贰终事,而以昏默为至命矣。故圣人之主静以敬,老庄之主静以妄,去知离形,其静也常槁。圣人之无欲,掕,而万善咸归。老庄之无欲,一念不起,而四端俱灭。圣人之生,静惟常惺,故喜怒哀乐,发为礼乐,兵天地,育万物,故能立人极。老庄则稿矣,方且遗世独立,而何与于人圣。

人之无欲,惟万善咸归,故仁义礼智即通于元亨利贞,先弗违,后奉若,故能见天心。老、庄则四端俱灭矣,方且坐井观天,天安可得而见与?释氏之以理为障,乃一而二,二而一者,其于圣人之学,南北背驰,水火互异,更不止碔趺之于美玉,鱼目之于明珠也。东方侨目定口呆,罔知所答。素臣道:子朱子云:老佛之徒出,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。惟弥近理,故学者惑之;惟大乱真,故儒者惧之。此非仓卒论辨,可以辟之而廓如。老先生如不弃葑菲,将来献芹,有曰,当以刍荛之见,详悉陈之。东方侨道:弟此时实无可措辞,当以先生之言深思,十日再求大教。素臣谢别而归,把庄上园亭布置,从进山起,直说到花园之丙,这些名胜一一述完。田氏等俱神飞色动,如馋口人听说极美的美味,贪杯人听说极美的美酒,虽未见面,而津津啯啯,满口流涎。

水夫人愀然道:恁般所在,人皆以为乐十,我则视若愁城,若有别处可居,断不宜往,只是现无托足之所,且又应承了他,迁期已定,不可变更,如何是好?田氏等知水夫八之言,必有所见,正在推想其意,紫函、冰弦等一班了鬟,不胜错愕。秋香忽插口道:太太言之差矣!秋香只不信二相公的话,若果是真,不要说常住在那里,就是游玩一两日,也不枉为人一世。怎太太倒说是啥愁城,不肯搬去起来?秋香这几句话,把田氏等俱吃一惊。素臣以目斥之,悚然起立道:母亲之言,是陶侃运甓之意,恐孩儿不肖,处此乐境,儿女情长英雄气。短,壮心日灰,惰气日胜,故有此忧。但孩儿自视,尚不至为富贵所淫,望母亲勿以为虑。水夫人忽听秋香之言,正觉好笑,及闻素臣所说,不觉勃然道:玉佳无礼,怎在我跟前这样放肆?

素臣赫得面如土色,慌忙跪下。田氏见水夫人发怒,素臣跪下,吓得慌张失措,跪在地下,代求璇姑、素娥、湘灵一齐落跪。水夫人道:不干汝等之事,且都起来。田氏等那里敢起?都道:未闻夫跪于前,而妻妾敢立于后者。水夫人并令素臣起立。素臣不敢,被水夫人喝了起来,田氏等方齐起立。

水夫人道:圣狂之分,只在敬肆二字。富贵不淫,是何等本领,故孟子以为大丈夫,你竟公然以大丈夫自居,侈肆极矣,尚安望有进步乎?孔子大圣,而云不为酒困,何有于我?尔乃云尚不至为富贵所淫,一敬一肆,相去天渊,一圣一狂,亦判若黑白矣。

凡事未然者,皆是虚境,必阅历过,乃为实得。还金却色之事,有志者皆以为可能,然必实处其地,实为其事,方可曰能,然亦缇可云仅仅免得,幸而不辱,不可嚣然富贵而不淫乎?何所见而肆言若此?汪信民云:咬得菜根,诸事可做。

诸葛武侯云:淡泊以明志,宁静以致远,故贫贱忧戚。玉汝于成人不从,忧多弛放靡弱,无以任重而道远。你所说的庄子,无处非赏心之物,随时有行乐之地,此真伐性之斧斤,而阂道之墙壁也。古人视晏安加𫠖毒,孟子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,虽凛如冰渊,尚恐有怀安败名之虑,况以肆心处之,其祸立见矣。非特愁城,正不啻罟陷阱耳。素臣复重跪下,汗流浃背,涕泪交颐,顿首认罪道:孩儿知罪,孩儿良心已昧,全亏母亲二番正论,提醒转来,孩儿见猎心喜,遇此武陵辆川,竟有渊明、摩诘之意,此时心中己视如嚼蜡,日为畏途矣。将来到那边严立课程,检点此心,断不敢废时失业,以受鸩毒之祸也。水夫人道:这便还可。但言之非艰,行之维艰,非时时省察,刻刻防闲不可也。

说毕,复向田氏等道:汝等宜交勗之。璇姑等初时亦疑水夫人为过当,及听说许多道理,便觉爽然自失,听到后来,愈觉有味。回想自己初时欣喜得意念头,真妇女童稚之见,不觉愧悔交集。田氏是常闻教训,尝熟江瑶柱的人,细细阻嚼,更觉津津满口,其味无穷。因一齐敛衽道:谨依慈命。

秋香说这番唐突水夫人的话,不加斥责。紫函、冰弦是见惯的,还不以为怪。晴霞、生素见过一两遍,虽足怪异,亦不为甚。独有璇姑带来一个宫人,名叫小躔,满心怪异,竟形之眉目,不觉满面都有怪异之状。水夫人心知其故,且此番秋香说话,更比从前放肆,亦不便置之不议。因向璇姑等说道:秋香这敬爱,真能及犬马死生,曾不改心肠。

总评:奚囊诉出苦情,更得素臣实之以所闻,令人忠义之心油然而生。此出色写奚囊,与前回撞进代打,乱消乱滚印证合一以后,亦俱以上等笔墨写之,既所以视尹雄友朋,皆有夷然不屑之意也。作者于素臣萋妾、朋友、亲知仆婢,俱加意抬写,而妾如璇姑,及知长卿,仆如奚囊,尤极力治写,以作第一层亲托者。诗。水安人慨然叹息一段透辟深䥍,其感发贤智,愧不肖者,至切至显。断阿锦功罪,铢两悉称,以此著为典论,吾无间然。奚囊连向玉奴磕头,但觉其斌媚可爱耳。秋香乃笑其怕婆,可谓不解事,没心肝。婆子因奚囊拜玉奴,即以诚能动物,刑于寡妻,提撕素臣。水夫人真是不肯放过一事。难儿突如其来,即点十豪籍没之事,心灵手敏,亦心王俱调。写浴日山庄,便直辟出一处桃源,令人眼赤心热,恨不插翅飞入。

乃郎以水夫人一番议论,作千百斛冷水,兜头连一连二二浇之,顿觉冶气入骨,此为造化在手。左氏时有此种作用。子长孟坚即未道及只字,剖别性命,主静无欲一段,如秦锁高悬,百怪走避,虽使老庄复生,何从□喙?不知数千百年来,何以如出一口,谓道德经与吾道相合而有助也。作者本领,固在真西山先生之上。水夫人云:凡事未然者,皆是虚境,阅历过乃为宝得。此孔子、曾思相传实学,与释氏判隔霄壤者。论语先行其言而后从之。大学致知必本于格物,诚意必要诸修斋,中庸学问思辨必归于笃行。释氏则一悟便了。素臣之辟邪,得力于母训者多矣。小躔初人药笼合与泡制,故以怪异,秋香发之。若怪为不怪,便无味无性,牛溲马勃之不若矣。虽欲泡制,孰从而泡制之?

第一奇书。野臾曝言正宁卷之允第六十回三女明婚,鸾谐凤合;一人暗卜,夫贵妻荣。璇姑等亦因秋香唐突无礼,不加斥叱,不则水夫人之意。今水夫人说有绿,故,大家肃然起。敬水夫人凄然不乐道:这秋香是先姑木太夫人房内伏侍的一个小了鬟。先姑易篑时,秋香年止十岁,吩附我好好看待,不要打他。我因记得先姑遗言,故从没打过他一下,连重话也不轻易说他一句,他渐渐放肆起来,全没矩规。增劝他不听,又怕纵坏了他,才拨他去伏侍大媳,管东管束,没有大不好处,便不许打骂,以致骄蹇自由,每每出言无状,皆为此也。因在贴胸取出一个锦囊,囊内贮着一方小小玉印,上面刻着如日之升四字道:这是木太夫人所遗,留我作念的。说罢流下泪来,因付与田氏等观看。

田氏等传玩感叹,仍送还水夫人。水夫人仍放入锦囊,贴胸藏好。璇姑等亦如拨雾见天,疑团尽释,孝敬之念油然而生。难儿心中尚有所疑,起立敛衽道:太夫人纯孝之念,令人感泣。但木太夫八遗言固当仰承,而君子爱人,不为姑息。若但遵遗训,一味宽容,恐又非木太夫人慈爱秋姐之意。古人以善继善述为达孝,不识其中更有权衡否?水夫人大喜,命坐说道:四姐能问及此,异于迂儒之见矣。先姑因爱怜秋香,故有此遗训;我因记念遗训,故每每宽容。然使秋香因此而荡检逾闲,将为奸盗邪淫之事,我亦不加管刺,一味姑息,使死守先姑遗训,而实伤先姑之心,不孝孰甚焉!秋香这了鬟,只有咄快喜报新闻,没甚规矩。这几件是他的不好处,却没有别的过犯,尚知学好,颇有忠心。

虽不及紫函之沉静,冰弦之幽雅,而戆直过之,父母所爱,亦爱之,父母所敬亦敬之,至于犬马尽然,而况于人乎?我若以小过责之,先姑之训谓何?然又怕他因小过不戒而驯至大过,故令大媳管束,督做女红之事,非纵之使毫无忌惮,肆意妄为也。难儿满心悦服,极口赞颂道:太夫人𧧥女中之圣,君子所为,宜难儿所不识也。璇姑愈加敬信。

小躔请过那里已水关,由桃花港到山口,只有十五六里水路。请问姑爷是用了饭下船,还是在船里用饭?素臣禀知水夫人,水夫人道:吃了饭,下船罢。

这日是洪儒备席送行,任夫人不便自来,叫了鬟翠香来送。外面洪儒陪古心兄弟,里面鸾吹、素文陪水夫人。姑媳。席散后,素臣、素娥拜别未公灵柩,素臣又到县中别了任公、任母,一行人都到水墙门下绿杨树边下船。鸾吹是要送到庄上的,没有离别之色。素文牵着湘灵衣袖,洒下几点泪来,湘灵也垂了几点别泪,又向翠香流泪,嘱附他好生伏侍夫人,教老爷、夫人不要悬念。翠香是锦囊亲姊,又扭住了锦曩,眼泪汪汪的说了些话,都还没甚要紧。只有玉奴、赛奴二人哭做一团,弄得鼻涕眼泪黏连一片。且道二人有甚苦处,哭得恁般利害!玉奴、赛奴一母所生,在家时坐卧不离,后来又共处患难,同病相怜,到如今忽然拆散,举目无亲,岂不痛伤!玉奴虽与奚灵和好,止一二日尚未亲热。

蹇奴虽与容儿恩爱,然自是外方人,语音不通,性情各别。容儿出外,更无一讲说之。人,故姊妹二人,独觉离别之苦。鸾吹不忍,向水夫人道:容儿夫妻性命,都是二哥救的,看他如此苦切,友儿意欲叫他夫妻都跟去伏侍二哥,伏乞母亲慨允。水夫人道:我们寒素人家,现有文虚老仆及奚囊、锦囊两个小厮,还有丫鬉仆妇,尽谷使甲。你嫂嫂身边正少这一房小当房,断不敢领。素文道:二姑娘原该有一房赠嫁,奴这黑人多大,姑娘要人到庄上去叫几房来就是。况这宝奴口音与丫影们俱不甚通,奴也用他不惯,还望太夫人收受。水夫人见说是赠嫁素娥,便不好十分推拒。三吹文苦苦求告,只得收下。容儿、赛奴俱不更名,但把生素改名生胜,因素字既犯素文,又犯素臣,素娥故也。

玉奴、赛奴转悲为喜。赛奴合容儿忙忙的拜别洪儒夫妇,并未能、未妈收拾上船。鸾吹原打算送水夫人到庄盘相几日,把铺都打叠了来。那知船到水关,一个家人领着一乘轿子,跑得满头是汗,从城脚下飞奔而至。未能急问:为着何事?家人道:未叔叔恭喜!大小姐大姑爷殿试二甲,点了词林。报人挤了一厅,一千五百的讨赏。大相公、大娘娘打发不来,叫我来请大小姐回去哩。未能好不欢喜,忙进舱禀知水夫人等,俱向鸾吹致贺。鸾吹不肯回去,要叫未能回家。水夫人道:大小姐回去的是,庄上是时常下来得的。你回去打发报人,年伯灵前也该祭告东方亲家那边也该去定省亲戚等作贺,也须得料理。我这里只劳未管家,已极妥当,不必再要你费心,快些回去罢。鸾吹无奈,作别上轿。

水夫人等船到山口,东方家人上船叩见素臣,说:家老爷原拟在庄迎接,清晨起来,就传轿夫。那知京报人到了,缠住身子,不得起身,叫小的致意,改日来见罢。素臣道:你家少老爷恭喜,我还没来贺喜,改日到门罢,多谢你太爷费心。家八答应起去,招呼轿夫。水夫人等俱上了官轿了,䰉仆妇都是小轿,一直到庄上来。庄门厅堂寝室,俱悬灯结彩,床榻抬凳,一切动用器具,约略具备。许多家人庄仆料理酒席铺设等事。水夫人愈觉不安,吩附素臣辞谢。家人道:老爷及少奶奶吩附下的,小的们伏侍,有不到处,只求太夫人宽恕,就感激不尽了。家人又呈上一个礼单,上开:白米五十石,柴草一千束,陈酒二十镡,活猪十口,陈酱二镡,小菜十二瓶,清油一石,白盐一石。

水夫人道:前日大小姐说柴米都备下的话,我也只认是他料理,乍又费亲家的心,且太多了,断不敢当。家人跪下道:以后盘缠,少奶奶自来承值,这是家老爷一点薄意,求太夫人哂纳。素臣坚辞不脱,只得全收了。水夫人往各屋内看了一会,竟依东方侨意思,自己住安乐窝,命古心夫妇住博古轩,素臣夫妇住日观楼,璇姑住璇玑楼,素娥住素心阁,湘灵住潇湘阁,叹道:数皆前定。博古轩隐着大孩儿的表字,素心、潇湘都隐着二妲三姐的名字,璇玑楼更不止关会大姐名字。大姐精于算法,能测量天地,而璇玑、玉衡正属量天测地之器,竟若天造地设者然,岂不大奇?难儿道:奴爱这天缯阁幽雅,太夫八可许奴去那里住宿罢。水夫人道:总是空閒,有何不可?但几日来见你性格温和,议论英伟,欲暂屈你住在后房,早晚讲些时事,不知可否?

难儿大喜道:难儿只自愧粗愚,语言直戆,若得伏侍太夫人,朝夕受教,稍开茅塞,何幸如之!自此水夫人命紫函陪伴难儿,在安乐窝后面三间房内住宿,早晚与水夫人讲论不题。是夜席散后,水夫人作主,命素臣与田氏同宿,择了二十一日,与璇姑完婚,次及素娥、湘灵。正是:真如久旱逢甘雨,恰是他乡遇故知。如此洞房花烛夜,绝胜金榜挂名时。次日,素臣进城拜谢任公、任母,并谢鸾吹、洪儒,又出城贺谢东方侨,向各人述明隐处山庄,绝足不人城府之意。回来洗去面上所传之药,露出无瑕冠玉。璇姑、素娥、湘灵俱如拨雾见天,喜形于色。难儿暗暗惊讶,玉奴、赛奴都吃道:原来爷是个白面,不是那紫𤃶的面儿。小躔道:爷怎忽变做白脸?生胜笑道:相公是白脸变蓝的,怎反说变做白脸儿?

不说了。鬟们私议,单讲二十一。

这日,素臣拜过天地祖先,及水夫人、璇姑新□出来,拜了水夫人四拜。古心、阮氏、素臣、田氏各受了两拜,与素娥、湘灵都平拜了。合家见礼已毕,田氏等将索臣、璇姑双双送至璇玑楼上,共效于飞。这一宵恩爱,果是不同。二个顶天立地伟男子,一个测地量天奇女儿;一个手握璇玑,织女时窥北极,一个胸罗星斗,牵牛斜抱文昌;一个九死一生,沙塲上几遭凶刃;一个千贞万烈,火黄中炼出真金。一个说看了面上青蓝,教奴吃吓。一个说摸着颈中疤国,令我生悲怅。当年合欢床,虚谐连理喜,此夕殿绡帕,真探骊珠。西子湖边,略勾股势;东方庄上,直测弧形。狎弟漫入鼓儿中,昔成膜外;师父跳出圈子去,今在个中。璧合珠联。算不出五星聚奎,五星聚井,铜壶玉漏,滴不了半夜浓恩,半夜浓情。

次日到素心阁上,与素娥合卺,又是一种恩情:一个肘后悬书抱朴子;一个龙唇着艾鲍家娘;一个承气麻黄,苏醒何郎粉面;一个大黄甘草,勾留倩女香魂。一个惨语难听,望死后挈奴骸骨;一个柔肠欲断,誓生前不出门庭。一个说卧铜屏,冻得你肉冷如冰,至今疼着。一个说闹金变,吓得奴心浇似水,那等凄然。恨当年误服补天内,抱使君升麻骨碎,直出夕饱食胡麻饭,搂寄奴,苏木香薰,新会槟榔白粗,忽惊黑丑合欢花粉苦参今变蜜陀。蝉蜕茴香,金箔女贞,舒豆蔻、牵牛远志,蛇床适孔露蜂房,五灵犀角两心通白苟药、赤芍药,茵陈新试半夏丁香初舌吐苦爪蒂,甜爪蒂花蕊亲尝。二十三日,轮到湘灵。一对诗文知巳,□琴鼓瑟,别有风流。一个长线钓鳌李太白,一个回文织锦苏若兰。

一个憔悴龙泉,挥彩一光摇海兵;一个尘理太阿,感巨灵掌据风雷。一个惊喜若狂,见和诗欲求全集;一个恩量成病,吟绝命不惜。残生。一个说捉臂撕衣,医闷痘,赫得奴胆儿都碎。一个说形销骨化,读哀词,哭得我眼泪俱枯。想当年死搯生抓,那顾皮肤痛痒,到此夕轻勾𬧸抱,恁□心坎温存。已得人怜,何妨便落他人后,尽教风瘦,从今不怨晚风前。娇姿那惯雨云,真个梦魂都颤;冷艳新承雨露,顿令骨肉重温。螺黛浅深记欢情,又只怕菱花窥见;猩红黜滴留春色,须不是鹃舌啼来。自此一妻三妾,琴瑟静好,同事太夫人,怡怡色养,真个满座春风,合门和气。

瞬息之间,不觉已是小尽之夜。水夫人道:岁月如流,筋力易尽,从明日初一起,立一课程,恪守勿越,以为他日致君泽民之用。我已定下一单,你等去看,若没有更改,就依着做去。紫函呈上一个东帖,素臣敬受看时,上写着:文水氏日课分日作三分,一分看书,一分督课,一分纺绩。文真日课分日作三分,一分看书,一分读文作文,一分课子。文白日课分日作六分,二分看经书,一分阅史,一分习武,一分读文作文,一分作诗赋。阮氏、田氏日误分日作五分,一分料理中馈,二分纺绩绣作一分看书。刘氏日课分日作五分,一分佐理中馈,一分学算,二分纺绩绣作一分。看书。沈氏日课分日作五分,一分佐理中馈,一分学医,二分纺绩绣作一分。看书。任氏日课分日作五分,三分绣作一分看书,二分学诗赋。

素臣看完,递与田氏等同看,因说道:孩儿等日课,敢不恪遵慈命,惟母亲日课中纺绩一条。尚求更改。水夫人笑道:敬姜为大夫之母,尚勤于绩,何况我乎?素臣不敢再请,田氏等俱称遵命。湘灵敛衽道:大姐、二姐俱有咏絮之才,太夫人独许儿学诗赋,或未悉其底蕴耳。乞太夫人一视同仁,不识可否?水夫人道:君子教人不拂其性,顺而导之,则人易从。汝以诗文为性命,若欲禁你笔砚,使专务女工,则郁郁无聊,必生疾病。我故留此一个光阴,为汝陶情摘性之地,非为妇者,必当含毫吮墨,以荒妇功也。大姐、二姐虽能搦管,而所好不存,当以妇工为要。就是媳妇,他也通文墨,我从未令他吟诗作□,正为此也。嗣后如遇令节及尔等生辰,当卜假一日,听尔等相聚,酌酒赋诗,以为欢乐,此亦蜡祭息民之意,其余则悉依日课司也。

湘灵补激受教。素臣禀道:目今时势,所急,不在文章。孩儿欲以一分作文读文,一分作诗赋之工夫,并为阅史习武,不知母亲意下如何?水夫人道:这是极好的了。我之留此二切,令汝艺文者,因系本朝做秀才分内之事。尔能留心时务,舍轻从重,有何不可?因取笔改作二分阅史,二分习武。素臣谨敬受命,逐日自课不题。

一日,素臣正当习武之时,佩着宝刀,叫锦囊会着弓箭,到园中望春阁来。那阁背西面东,阁前有几百步空阔,一望都是垂杨,间着碧桃红杏,玉李朱㮪,无边春色,致是可怜。素臣择这一片空地,常来此舞刀射箭,发弩使枪。这日徒来,远远的听有𬮢笑之声,近前一看,却是奚囊夫妇、赛奴、容儿、秋香、小躔几个男女,在那。裹舞剑作耍,见了素臣、奚囊、容儿都吓一跳。秋香等就要走散。素臣叫住道:经囊、玉奴、赛奴是个会家,你们三个是继时学来,且各舞一回,看是如何。三人没法,你推我让。容儿只得先走上前,向赛奴腰间拔出剑来,舞了一回。素臣笑说:虽是力弱,也还亏你。次及秋香,提着剑横七竖八的乱砍。素臣大笑道:这是那一家?真个劈柴势了。末后轮到小躔,小躔不悕不忙,挽起罗袖,把腰间裙带坚了一竖,提起那剑,使个身法,藏过剑尖,全势往下一坐。

猛听曹的一声,那剑望羞素臣心口,直溯将来,刚离得三五寸,忽地一缴风一般快收转去,只见那剑光霍霍地濯着,咄嗤地作响,左二右四,前五后六,舞得姻二团白雪,万杂梨花,没点空儿。正舞到熟处,忽地一收,露出一个瘦小身材,按剑而立,口不喘气,面不改色,髻不乱发,裙不动习。素臣惊讶道:这又奇一。你点点年纪,怎舞得如此纯熟?就是玉奴、赛奴,也不过如此,却是那一个教来?玉奴?赛奴道:小躔姐的剑比奴辈高了十倍,面里教得他来?小躔𥘓不肯说何人所教。秋香道:他的剑是木四姐传授的,他还会使猕猴掖果,鹞子钻天,许多好看的把势哩。素臣道:原来木四姐果是有武艺的。因吩附锦囊,去请太太及木四姐来此看演武艺。锦囊如飞去请。素臣命玉奴、赛奴对舞了一回,说道:你二人的剑与小缠一般纯熟,力量更足,因他的年纪小,故觉惊人。

但都还是旁门,不是正传,我当教你不换刃法。小躔与玉奴、赛奴俱欢喜无限。

素臣正要叫奚囊舞剑,水夫人已领了鸾吹、难儿出来。原来鸾吹常时到庄,就与难儿同宿,两个讲得甚是投机。道日正来问候水夫人,锦囊来请说小缠舞剑之事,鸾吹亦以为奇,因随着出来观看。到得阁下,素臣备述前事。水夫人道:四姐每常议论,辄及军营战阵之事,我还认是纸十谈兵,原来竟烂武事。今日定要请教。难儿跼蹐道:二相公谋胜孙、吴,勇过褒鄂,奴怎敢班门弄斧,贻笑大方?素臣道:小躔剑法,口见二斑,不必太谦,断要请教的了。水夫人道:武事虽非妇道之正,而邑姜曾列乱臣,与望散比烈,洗夫人、章夫人俱以此名垂史册,功被民生。世治尚文,世乱尚武。目今宦寺擅权,边徼不靖,正值用武之时。四姐既有武艺,当精益求精,不可分疋怀退让,虚掷光阴。

但较武须有赏罚,以鼓舞精神。昨日任亲家送来的一腔猪,一腔羊,两匹红䌷,两樽陈酒,叫儒囊去各分一半,连猪羊首拿来。紫函再去向二娘娘及大姐、二姐、三姐说,各带一件器玩,同来一看。奚囊、紫函领命而去。须臾,猪羊红酒俱到。田氏领着璇姑等出来。田氏拿出一个玉鱼,璇姑是一颗珍珠,素娥是一双银钏。湘灵胀红了脸,缩手在袖里伸不出来,向璇姑、素娥道:妹子没曾关会,拿着不值钱的东西,怎生出得手?皓霞快去取那玉狮镇纸来。水夫人道:且慢去拿,你带的何物,不妨取出一看。湘灵无奈,在袖内惟出一条松绫手帕,上面绣着芙蓉、桂花。水夫人看了,啧啧叹赏道:怎绣得?如此生动,竟是活的一般。夫荣妻实,这采头也好,要以此为赏功首物了。湘灵愈加跼踏,田氏等传玩,称赏不置。

水夫人道:如今分作三番考较,先较力,次较射,次较枪刀,胜者赏以首饰、猪羊等物,负者罚以巨觥。

素臣领命,见阁前有两个石栏,约有七八百斤,一个便去提,一个来,放在中间。水夫人道:这个太重,再找一件轻些的来。素臣远远见一块大石,横在一棵古栴树下,因去提来,把手戥着,约有四五百渤,道:这却又轻了些。水夫人道:这样大石,也不为轻了。因命众人去掇。大家看着,不皆曰先上。秋香高高兴兴的先赶上去,用力一提,却如蜻蜓摇石柱一般,休想动得分毫。素臣竺大道:此真可谓不自量矣。水夫八道:天下事都如此,实有本领的,断不轻躁。若是秋香见素其己笑他,偏要掇这石头起来,挣得满身臭汗,颈上红筋,根根扛起,到底一毫没用。连冰弦、晴、雨曰等都笑将起来。水夫人慸忙喝住道:这痴了头,性命都不顾了。秋香没趣,只得走开,容儿上前,死力掇弄,也不能起。

小躔掇离了地,却提不来。水夫人等都惊异道:秋香颇有蛮力,怎反不如小躔?奚囊上前,撩起衣襟,埋好脚步,蹲身下去,用手𭡗住石角,挣将起来,那石便离地一尺多高。勉强挣了几步,便就放下。水夫人道:这却亏他从前在家,没有这力量。奚囊下去,玉奴上来,也不埋步,也不撩衣,两手一掇,那石轻轻便起,离地有二尺上下,直掇到水夫人面前,然后放下,面不改色。水夫人大加称赞道:比奚。囊强远了,且看你妹子如何?玉奴道:赛奴的力大,曾比过来,他敢拿得这石栏起。赛奴枭臭的走将上来,也似玉奴一般,不去撩衣埋步,把手去轻轻一提,竟提不动,因用两手揝住石角,掇将起来,唯地才一尺多高,面就发红,把手狠紧一紧,走了三五步,气就喘将起来。

素臣连忙喝住赛奴,放下石头,羞得满面通红,心头兀自突突的乱跳。水夫人问玉奴道:他这力量远不如你,怎说是赛奴力大?玉奴道:便是,玉奴心里也是诧异,从前常比过是他力大,怎今日这等不济?水夫人道:你且拿那石栏,却不可勉强。玉奴真个去拿那石栏,却拿不动。水夫人道:这石栏本过重了,四姐你试掇一掇这块大石。看难儿却不去掇那大石,竟来拿这石栏。水夫人慌道:四姐看仔细,还是掇那瑰石头罢。水夫人一面说时,难儿早把石𣜊提起,走了十数步,觉着吃力,便放下了。水夫人惊喜道:看你如此娇柔,却有恁般神力。因命取玉鱼来,亲手送与难儿。又赏了玉奴一段红䌷五斤猪肉。奚囊、小躔每八一段红䌷二觔猪肉。赛奴赏了三觔肉,双罚了一觥酒。容儿、秋香各罚一觥,然后较射。

水夫八取一只银钏,命玉奴折了几枝桃花,做了一个大圈,中间把彩线悬着,银钏,挂在乘杨之上,离着百步,令众人各射二箭,中银钏者为最,中桃花圈者为次,三箭俱不能中者罚之。素臣先张弓搭箭,连发三矢,俱中银钏之中。水夫人取珍珠赏之。玉奴三箭,二箭穿了银钏,两箭穿入桃圈。赛奴、奚囊三箭俱中桃圈,小躔两箭俱不到□,一箭却正从艺钏中钻了过去。容儿三箭俱不到𭏧,秋香更是放野,临末鸾吹等催逼不过,难儿只得上前,真个左手如托泰山,右手如抱婴孩,弓开满月,箭发流星,一连三箭,俱穿人银钏中去了。水夫人及田氏等俱离神箭,玉奴等都暗暗喝采。素臣道:四姐之力略逊孩儿,这箭竟与孩儿匹敌矣。难儿道:一相公之箭,透银钏去更百余步,奴只过钏便止,怎说是匹敌?

水夫人道:射只论中,四姐不必太谦。命取杨上那只银钏,并桌上一只,替难儿勒于两臂。玉奴赏予一个猪头,二段红䌷,小躔也是一叚红䌷,三觔猪肉,赛奴、奚囊俱是二渤猪肉,余俱饮一腕酒。素臣命奚囊斫下几株树梗,削成枪秆,头上缚着桃叶,蘸着香粉,先令奚囊夫妻比较,两人斗了数十回合,奚囊面上心窝扑了两处盼痕,玉奴乳旁也着了一点。是奚囊俞了,赛奴上去,姊妹二八,杀做一团。玉奴止肩膀上一点粉痕,赛奴乳旁心口却着了两枪。赛奴下去,小躔上来,战到几个回合,素臣忙喊小躔下来。玉奴慌的跳出圈子外去,看小躔时,已旦满胸粉点。素臣笑道:你这𬬰是何人所教,怎一些家数没有,也敢上塲?难儿道:这妮子真是大胆,你几曾学过𬬰来?水夫人等俱称玉奴𬬰法。

难儿接过,小躔,那𬬰破步而人,玉奴迎住,狠斗起来,约有十数回合,玉奴败阵下去。素臣令赛奴助战,玉奴覆身转来,姊妺两个,双战难儿。难儿不慌不忙,左挑右扑,二八应接。不暇勉强支持了四五十合,赛奴虎口着了一枪,负痛弃枪而走。玉奴仍复败阵下去,看两人身上俱有三五处粉痕,难儿身上并没一点。正待收枪上来,素臣见猎心喜,拈过一枝枪,抢步而八道:四姐损法如神,特来请教。难儿自恃枪法独精,谦逊一句,便举枪来敌。素臣,虚戮两枪,难见朴过,还一枪来。素臣把怆裹住,用方一缴,难儿觉着手重,尽力一压,却压不下去,复往上超,又超不起来,戳又戳不进,收又败不转。素臣猛地一缴一收,只听刮辣一声,难儿的枪近着尖处三五寸,已绞得粉碎。

难儿掷枪于地,媳服不已。素臣道:这是枪杆不结实之故。我原没缴过四姐之枪,尚未分胜负也。乘夫人道:玉佳原不在内,这枪法也是四姐第一。把湘灵绣帕送与难儿,难儿不受,道:败军芝将,不罚幸矣,何敢受赏?水夫人再三递给,只得受了。又赏了玉奴一段红,一个羊头,赛奴铠囊各三觔羊肉。素臣因见小躔赏的两段红被,秋香替他披在身上,叫奚囊玉奴也把红鼓将起来。玉奴披了两叚,存一段,递与奚囊。奚囊原有一段,恰好凑成两段,一样的交披肩十。素臣复命秋香折了六枝桃花,令奚囊等各戴戒来,都到□夫人面前磕头谢赏。秋香见盛天囊夫妇簪花披红,双双谢拜,嘻的笑道:倒像拜堂哩。只因这一句话,把水夫人心事平空租诲起。正是:𫗠裹胡麻归玉洞,水流红叶向金门。

总评:夹序玉印似属枝节,而实非枝节也。一则见水夫八切念其姑,所嘱之言,所遗之物,俱铭刻于心,服膺勿失,有此遗物,以征溃言,尤信而可征。一则见素臣为旭日之祥,与赤日之梦,晓日之图,映射成采,并非故生枝节者可比。承夫人宽待秋香微意,作两番诠释,非后一段议论,犹未悉其曲折也,故留以待难儿之问。难儿初至,法应一表,不必另起炉灶,何便如之?素臣之收赛奴,因其有用,故归洪儒,是弃于无用之地也,岂不可惜?然使竟作赠嫁,亦稍嫌平直,且与锦囊一色,少变换之法矣。故借姊妹之情以合之,便觉生动可喜。水夫人以诸楼阁之名为前定,而难儿即请居天缯阁,亦有前定之见于胸也。空青一点,更无渣滓可漉。诸楼阁一征前定,一伏赐第,亦是双管齐下,点缀璇姑等一段妙辞,如碎金屑玉,一字一珠,其贴切各人处,亦天造地设,不可移掇,真可称锦心绣口。

比武一段,不脱稗官家套子,而先以舞剑结,以拜堂中夹不自量之秋香,不应口之赛奴,始而惊人,既而发笑之小躔,则已全非稗官熟套矣。更有湘灵一段跼跃之意,点缀其间,香艳风流,岂一切稗官所得望其肩背?赛奴何以不应口?此于无文字中做极着色文字,不为指出,辜负作者苦心矣。

赛奴之力本胜玉奴,而玉奴虚结花烛,赛奴则实赴阳台,容儿系风月班头,兼有紫金龙涎供其挥霍。月余来颠倒衾裯,赛奴之精力竭矣,故玉奴亦诧其不济也。一无字中有如许凤倒鸾颠,蜂狂蝶浪文字,岂非绝世文情?赛奴不应口不北写容儿、赛奴月余之有事,兼写奚囊、玉奴月余之无事也,奚囊愿待。阿锦固是真心,然温香煖玉,宛然在休,雨意云情。然人听此月余来,保无有一刻一念静中思动,而卒然入于不可知之域者乎?以此表之,多囊之却色,不下于素臣,之于璇姑、素娥,则又于一无文字中作如许金坚玉洁,绝欲守盟文字,岂非绝世奇□?赛奴之不应口,不止写容儿、赛奴、奚囊、玉奴之有事无事也。以后文长生之生年月日计之,赛奴受胎恶吐,正在此时,理应恶食贪睡,少气乏力,则又于一无文字中作如许黍珠桃花,精凝血裹文字,岂非绝世文情。

一无文字中乃有此三大篇文字。按之,又实孟坚上上第一奇书,野叟曝言二上字。卷之九第六十一回:六口曲团栾有兆,二木林点逗无只。

水夫人见奚囊、玉奴双双的簪花披红,秋香说像是拜堂的话,想起玉奴尚未成婚,终非了局,命素臣修书,叫奚囊去取回阿锦。素臣领命,奚囊一骨碌爬在地下磕头,玉奴也是迷花眼笑,陪着奚囊磕头叩谢。璇姑道:奚囊回来,不知可过吴江?若是顺路,欲求太夫人将奴的嫂嫂接来。水夫人道:我久有此心,但非顺路,若等奚囊回来,未免迟了。不如叫文虚去就是,明日打发他两人动身便了。

是夜将赏剩的猪羊陈酒,匀派家八仆妇、了鬟、小厮,都吃一个醉了。

当日水夫人与素臣、田氏、鸾吹一席在安乐窝中叙话。古心夫妻父子俱在博古轩内夜酌。璇姑、素娥、湘灵、难儿一席送在璇玑楼上。璇姑道:此乃是公席,当设公所,把这席移到。天绘阁中去,用那羯鼓催花的老令,击鼓三通,传花三遍,鼓声止处,看花在何人手中,即作主人,先饮一杯,要他出题考试。第一遍为解元,二遍为会元,三遍为状元,以次递考下来。二妹、三妹以为何如?素娥、湘灵都道:大姐所言有理。今日四且本来是客,我门敬客之意,也该设在那里,停会行起令来,要四姐做了状元,才见得我门敬意呢。因命了鬟快到阁上收拾,摆起酒席,大家走上阁来,推难儿坐了南面,璇姑、素娥东西对坐,湘灵在下首面北。酒上一巡,璇姑令小躔在席间递花,晴霞击鼓,坐在旁边一间。

小躔将花递与璇姑,璇姑说声起鼓,那鼓便冬冬的响将起来,到得鼓住,那花恰在难儿手中。璇姑等大喜道:天意正如人意。解元公快些饮酒,好再起鼓。难儿酒乾起超鼓来,慢慢的传去。刚传一遍,花到难儿手中,那鼓忽然便住。素娥喜道:四姐又是会元。湘灵道:二姐且慢欢喜,所重全在状元,状元轮到四姐,方是天从人愿。难兜又乾了二杯,那边鼓起。难儿此番心急势速,花一到手,如飞递去,一刻不停。湘灵着慌道:不好,我们手迟眼钝,乍当得四姐那等便捷,这状元都分是轮他不到的了。那知那鼓叮一声,冬一声的总不肯住。难儿两手忙乱得不耐烦起来,刚刚手势一懈,正待递与璇姑,那鼓已截住,璇姑缩过去,不来接了。湘灵大喜道:这真是天从人愿了。

叫小躔斟上三大杯,璇姑等一齐起身贺喜。难臼字不信道:这是晴霞且作弊,姐姫们吩附他作弄奴。的,该敬姐姐们才是。璇姑道:我们身也没动,口也没开,怎样吩附?晴霞昵?素娥道:你看离着这许多路,又隔着一层纱窗,这花枝在手中转接,连我们都看不清,晴霞如何作得弊来?湘灵道:四姐不过疑心,一连三次都在他手里。正不知天下偶然之事,如此者正多。今日望春阁下既可三□锦标,此时天缯阁中,岂不可三魁金榜?大姐说的,不遵者罚□冶水。晴霞快取冷水,先罚了三碗,再行饮酒。难儿没法,只得如数饮乾。湘灵道:我们都似老秀才,要求大宗师命题考试。难儿道:奴己受罚三杯,考八是断断不敢。素娥道:大姐说过,老秀才听解元考试,解元听会元考试,会元又听状元考试。

如今四姐要考我们一遍,考自己两徧,考老秀才的题目容易些,考解元、会元的烦难些,才见得大宗师至公无私哩。璇姑笑道:这也不必了。我们老秀才却是要考的,正考不取,还要赶遗才、赶大收,沿街告考,做出许多事业来哩。素娥、湘灵俱笑道:大宗师快些出题,这位老门生敢要动寿气哩!难忍不住,连睛霞、生胜、小躔一齐都笑。就这笑声里,听有带笑上胡梯声响,素娥慌叫生胜去看,早是格格的笑将上来。众人看是秋香,笑得眼睛没缝。璇姑道:秋香舍仔好笑。秋香忍笑不住道:没甚好笑,听见上阁笑得热闹,想来有甚极好笑的事,故此熬不住就笑了。众人一齐大笑,笑得秋香蹲下身去,站不起来。湘灵道:大家不要笑罢,奴的肚肠已恼断了也。

难儿被素娥千逼万逼,只得出题先考。璇姑道:大姐算法最精,奴有一数,若算得出来,便是合式。素娥道:四姐又来了,你须寻别的事难他。这算法是他拿手,怎打入他怀里去昵?难儿道:我这数不比九章难诀,且听奴道来。因说道:二九不是十八,三八不是十四,四七不是一一,十八,五六不是二十。旋姑想了一想,沉吟道:这数儿有些古怪。秋香道:不是十八,倒是十九,不是十四,倒是二十五。这是木四姐造出来易怕还有甚诀道三姐送卷,要日前看书,四姐也该罚考。素娥、难儿道:二姐精于医,要二姐一明白显亮说得了。因命生胜,取到纸笔,先做庸医是的不辨浮沉迟数,那授夸张,指头略按便开糖生错病儿休怅撞着。

素娥写完,璇姑等园着看时,笑灵等道:只怕还是夫子自道你那术裹。难儿道:三姐休打断他,快请教那神医同看,也是长短句儿,上写着:读破儒书万卷余工兼及岐黄,齑由菜李朱张望闻问切细推详,佐使君臣各肓,起死回生反掌,目洗长桑神水肘悬元。湘灵看到结句,把脸胀得通红道:二姐,怎这夫八前告诉去看,该是这般轻薄的吗?再不也句,不然,奴誓不干休。璇姑笑道:三妹怎认起真来?二妹也忒伤雅些。他量不济,怎吃得十杯,罚他五杯,消消你的气罢。素娥道:五杯也吃不来,待奴赔个礼儿,吃了三杯。湘灵道:陪礼是断不敢当,十杯是断要吃的。璇姑苦苦劝解,逼着胜移头盖脚,五杯酒原只有得三杯。素娥已试三妹,他的本领不比我们,须想个极难题目,方显得他。

害,竟请发挥罢。璇姑道:没有此理,怎独空闹出科塲大事来哩!只要说明,不许报复,三妹也不是这样的,将来伤风咳嗽,还要二姐用帖药的,怎敢报复?妹原来这等惜身重命。素娥、难儿不天姐就认是真才,如今年迈荒疏,连抄袭都不能,不然就要曳白而出了。难儿笑道:三姐。湘灵着急道:别的犹可勉强,这对儿是是奴偶然想着求教大才。回说道:四女同居,吾夫子东西南北之人也。璇姑道:此即三光日月星之意,怎么不是绝语,煞有机锋。璇姑、索娥俱惊异道:三妹真是五行迭十,尔土生春夏秋冬之季乎。璇姑、素娥击节称赏。难儿满心欢喜,共赞奇才。璇姑复催难儿发挥,难儿道:已经放肆,再不敢行令了。太夫人那裹想已席散多时,奴要去伏侍上床,受罚一杯罢。

秋香道:太夫人正在那里讲史书,没有住头哩。散了席,还要看二相公写书。明日一早打发文伯伯合奚囊起身,木四姐只顾放心行令便了。璇姑等听说,一齐催逼,难儿只得告罪行令,说道:我们四人在此掷一个四喜罢。不拘何喜掷见,俱饮一杯。说一个酒底,四喜俱见,这令便元,不必各人全见。因捉起四颗骰子掷下,恰好是四个红。湘灵道:恭喜四姐洞房花烛了,我们都来贺喜。送归房,斟了两杯酒,递与难儿,说是成双之意。素娥道:夫荣妻贵之言验矣。璇姑道:难得满盆红色,大姐明日说要回去,我们留他二日,醵个分儿,明日再与四姐贺满盆罢。难儿推过双杯,拿起酒令,低着头一饮而尽,说道:三口共成品,一口便成呆。因甚呆打孩?华元云:夫其口众我寡也。

说罢,递盆与璇姑,道一个顺字。璇姑接过盆一掷,恰好俱是五六二色。难儿道:大姐真个是久旱逢什雨了。湘灵笑道:四姐待那洞房花烛夜,也不输久旱之望雨哩。璇姑道:四姐酒底是有寓意的,奴只好随口说一个罢。酒乾说道:十口便成田,一口自成豆,阿谁记红豆?微之云:李募笛傍宫墙。难儿暗暗吃惊。盆到,湘灵掷出两个对儿。素娥道:三妹是他乡遇故知了。湘灵饮毕,念道:一口便成呆,四口自成器,绿何得成器?盂子云:必使玉人雕琢之。难儿惊异,红了脸,说不出话来。璇姑、素娥俱赞道:这方对得过四姐,真是名下无虚。湘灵道:姐姐们休要笑话,且听二姐的妙句。送过盆去,素娥又恰好掷出不同。璇姑道:老秀才也有发慎日子了。素娥乾了洒说道:二口便成吕,六口其成曲。

何八赏此曲,夫子云: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。难儿愈加惊讶。璇姑道:我与二妹的口字俱有牵强,不若三妹浑成。素娥道:大中还好,奴这曲惑少甚字儿。湮难儿也不知道。晴霞道:木四姐囗众我寡的口字,是上两句生出来的,小姐却少这一个口字儿。湘灵忸怩道:这真是笑话,怎竟忘了这个口字。璇姑、素娥俱失笑道:真是话柄,倒被这了头捉了破绽去了。难儿道:连奴也没留心。晴霞姐真康成之婢矣。大家笑做一堆。忽见吹走上阁来道:诸位妹子好快活呀!说与奴听。待奴陪着笑笑。难儿忙问道:太夫人安息了吗?总是秋香姐误事。鸾吹道:还早哩。母亲看着二哥写书,要打发未能。奚囊分头去接刘大娘合阿锦奴禀过母亲,来这里闯席的。你们放心,只顾笑不妨事。璇姑道:太夫人说叫文虚去的,怎姐姐说是未能?

鸾吹道:是奴说的。二哥的事情,家中怕还在根究,文虚不便去,才改差未能的。因问:为着何事,恁般好笑?湘灵道:笑的缘故,且慢与你说。生胜斟上酒,先饮入席三杯,把四姐的酒底说了再处。生胜当真斟了三杯。鸾吹道:痴了头,你知道我酒量的,三妹,我饮一杯罢。因问难儿原庭,湘灵述知。鸾吹吃乾酒,说道:有口便成呆,无口便成木,缘何恁呆木?崔信明云:枫落吴江冷。璇姑、索娥俱笑道:姐姐也被晴霞这丫头笑了去也。吹问故,璇姑沭了一遍。鸾吹笑道:睛霞学做两句杯时,还是二妹娱灵的,他倒捉师父的破绽,真是青出于蓝。这等说来,连我这呆字也重了,该罚一杯。如今请四姐收令,却要有这口字,休再给这了头笑话。难儿道:奴也是无心,如今要说真关会,实是难能。

饮完酒杯,照鸾吹念道:无口便成未,有曰便成味,谁人贪此味?庄要云:日居月诸,出自东方。鸾吹发急道:四姐𭳓囗胡、柴三位妹子该动公𢡾怎架奈何他?才出的这口气儿。璇姑道:罚他十杯酒罢。素娥道:还不足以其辜,须罚十碗冷水。湘灵道:木在水中生。吴江虽冷,反是他发荣之本,不如挥以老拳,做出老秀才身分,狗而骨之,数其罪而责之,才泄得公愤不至。斯文扫地。璇姑道:我们秀才拳头是豆腐做的,可也打的他痛。难儿笑道:三位姐姐的尊拳,实在受得七八百下,二姐若一动手,奴便魂也没有了。璇姑道:原来二妺也是有神力的,今日较武,怎不出塲?素娥、湘灵都笑将起来说:大姐怎信他胡诂,不知又藏着甚果儿哩。难儿笑道:二姫是医生,经着医生的手,还有个活命的吗?

素娥道:一发可恶,如今是必要奈何他,才得出气。璇姑道:他恃着气力,倔强不依,怎生奈何得他?只好用南方之强,不报无道了。鸾吹等左思右想,没个计较,叹口气道:真是秀才谋反十年不成。秋香道:秋香倒有个计较:木四姐恃着武艺高强,小姐们奈何不得。秋香去请二相公来,他就不强横,要他怎样就怎样了。不见那木四姐那枝𬬰被一相公缴得粉碎吗?鸾吹等俱大笑道:好计较呀!痴了头,真个要与他打架么?湘灵忽然笑得打跌,说道:奴却真有计较,方才四姐得了夫荣妻贵的采头,行令汉遇着洞房花烛,竟叫他做新娘。我们𬬰红那个𬬰的多,就是新郎,余人做喜娘傧相,摇扶交瓮,擎红执烛,送归□𦲏。他虽有力如虎,做新娘时,便一毫也使不出,真个像盲词小唱,有骂媒人、打喜娘的事明。

鸾吹等俱称有理,眉花眼笑,喝四呼红。璇姑本不肯掷,被众人逼迫,只得随固执色。那知掷了一二十掷,休想掷出一个红来。湘灵道:这又奇了,我们三个老秀才没福气受用。这新人应那夫荣妻贵的吉兆,怎大姐姐簇簇新新,玉堂金马中人也。郑不出红来。秋香道:小姐们俱是女人,与木四姐一稽的,怎做得新郎?怪不的这骰子不肯献出红来。秋香去谪二相公来,敢情一□就掷,是一倜红满盆。难儿被吹等嘈杂,已是羞□无地可入。忽听秋香这话一陈心酸,不觉眼泪纷纷而落,吹了一声道:秋香怎放出道?等屁来,四姐不要气他,他是这样惯了的,毛坑没后壁,□粪便直冲出来。索娥道:秋香,你还不替四姐陪个礼儿,消一消气。湘灵道:秋香,你说话也要想一想儿,怎这样拉拉杂杂的?

旋姑道:四姐,你恕他无知,担侍此罢,须教太夫人生气。众人正在劝说,秋香道:二相公真个来了。只见冰弦提灯炤着索臣已上阁来,大家呶一喇嘴照会着,莫说起秋香这话。难儿忙拭眼泪,起身就走。索臣道:四姐怎见我来就走?难儿勉强答应道:十夫人敢便安置?索臣道:太夫人在耶里阐龙儿耍子,我听见你门行令,特来听个令儿。湘灵道:是四姐行的,把众人都难倒了,没一个合式的哩。素臣道:四姐所行何令,怎竟没个合式的?湘灵念将出来,素臣道:也远不是难题绝对,怎就无人中式?鸾吹道:二哥试做一篇,看中式不中式。素臣随口念道:一口方成吕,一口便成吝,如何能不吝?奏穆云不啻若是其口出。鸾吹等洪赞道:毕竟须眉中方有才子,中式无疑。难儿满面差惭,二言不发。

素臣不知就里,只道他别有深意,因说道:率口而出,未必便能中廐,尚容细细揣摩,方得穷其奥妙,也难儿。二发胀红了脸,如坐针毡。索臣觉着诧异,便不再说,问璇姑道:你们是怎样不合式,可念与我听。璇姑道:奴等仓卒中没有想着,末句都少了一个口字,故不合式。因把自己及索娥、湘灵的念出。素臣道:四姐或另有关家,我不能知。但就我的意思,替你们评品出来,还有许多毛病,不单脱去一囗字也。大姐的十口是借用,一口既多余笔尽亦欠关会。二姐六囗两犯此病。三姐较工,但四口之外多一工字,亦不切姓,无怪于不入试官之縠中也。璇姑道:田字曲字牵强,奴等都说过,但不知怎样切姓,又说二妹多一工字,然则四姐多一木字,相公亦多一说。到那里便顿住了口。

湘灵便道:奴真是笑伯,原来四姐切定自己姓木,相公切定自己姓文的。我们如此相心,□不仑人齿冷。璇姑等亦俱恍然大悟。素臣道:若不切姓,呆字、吝字俱不通矣。呆字、吝字岂止一口?一口之字又岂止呆与吝耶?素娥道:相公不说破,就至明日也还想不到此,仓卒之中,岂能合式?璇姑道:就说破了,也是烦难。奴姓刘,二妹、三妹姓沈、姓任,怎样合上这口字去?素臣道:这又可以略通融些,只要现在有这姓罢了。如大姐倒转首句,说个四口合成田,也就去得。再呆字说得,杏字也就说得了。一姐亦可姓未,味字便也说得,你们都不算姓文吗?吝字又可说矣。□霞斟酒来,待我仿著四姐的意儿,说二个酒底,要你们各说一个,看合式。也。

不因举杯一饮而尽,说道:一木只成木,二木便成林,如何不成林?二子云:牛山之木尝美矣。素臣此令,不说犹可,一说出来,直吓得木四姐心惊肉跳,目定口呆,进退无门,羞惭无地。正是:忽地贼人逢急捕,无端孩子听轰雷。总评:取阿锦接石氏,何妨直出,而必借秋香拜堂一语引入阿锦,复从阿锦递出石氏如鹰集之疾,如钩环之曲,总不肯作二弱笔,一直邻也。视水浒、金瓶等书之承接何如何如?

此回暗十全为难儿则设席必应于天绘阁,而无故设彼,便著痕迹,不自然矣。妙在先送至璇玑楼,以璇姑年长故也。璇姑不敢居尊,以公席为词,𬺏送至天绘阁之公所,情理允恊,竟若天造地设者,然有一痕可扪,一迹可践乎否?催花击鼓,状元发挥,俱是极老套头,而两者合并,已为变换,更从设鼓起没,先发一笑,三传俱到。难儿不知是适然,是作弊,令读者至今未悉。加以求考之科,谓作句之谐谑,属对之工巧,酒底之空灵,无一不臻绝品。而晴霞之捉破,秋香之胡柴,复使满座生风,或则欢容笑口,其乐无涯;或则甲面颜颜,其显有泚。于极老套中,翻出极新花样,方见大才。八本领。每说一底汉儿,俱有惊异。至素臣之令,则更吓得心惊肉跳,曰定口呆。此是何故?

读者深思不得,急□作者一白,而作者乃庋置高阁,不更道破只字,直至六七十回后始为揭出,而读者之肚肠已被根根检。由书中惯田此法,他书即欲表白,无此耐性矣。天地间一切奇文,皆是□有耐性。八做口不可不知。秋香云:去请二相公来,掷敢怕。草蛇灰线,遂相文章之能事。秋香、胡柴、难儿几乎落泪,吹等无不埋冤,而乃不说一罪,不饰一词,反云二相公真个来了。若素臣特为掷红满盆而来,可证其言之不谬者。真属混沌杀人,妩媚杀人,第一奇书。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,第六十二回主辟老,黄石头点,婢辟佛,蓝田击节。难儿暗忖:素臣精于奇门遁甲,数学通神,他说的那床下刺客就是明验,莫非他已知奴底里,故作此令。欲待说明心事,许多人面前羞答答怎生出口,心上真如乱丝裹德,热铁烙烧,突突地跳一个不住。

鸾吹道:二哥,这令舆四姐同中有异,我们若胡乱说来,又被晴霞捉了破绽去也。二哥再说一个,宣一宣。令看素臣笑道:那裹有甚深意,我且再说一个,与你们听者。因又念道:一八自成人,二人便成从,因甚乐相从?子张云于人何所不容。难儿见素臣复肯说令,暗忖他有心无心全在此令,低着头,一心谛听,听到末句,又惊又喜,愈觉害羞,那低下去的头便再萨不起来。鸾吹等正待和令、冰弦来请素臣,难儿便如飞去了。素臣亦慌忙下楼。鸾吹等一齐起身,到安乐□水夫人,得眼腈没缝在那里。水夫人向索臣道:你可写一札,密致梁公双人首公及何如叔,可曾联卢心真举了异才,得了何官,都没间你,故此唤你来的。竹日看龙儿的面孔,倒引我笑了。这一会,鸾吹等都看那龙儿,见他穿着白䌷衫儿,衫上勒着二个红绫裹肚,赤着双足手。

一副小金镯儿,顶心半边留着一片胎发,盘着腿,坐在桌上,两手撑定了腰胯,呶着一张小嘴,板起面孔,皱着眉心,两只眼不转睛的看着水夫人、素臣笑道:这小奴才甚装鬼脸。鸾吹等都笑道:小官官弄甚符儿?文妪道:龙官合太太赌面笑哩,太太倒笑了好几回,龙官倒嘻也不嘻一嘻哩。水夫人道:你闷,不知道他丑脸不知做了多少,引得我们笑的不耐烦,又做出这个样子,与我赌起笑来。玉奴、赛奴两个百暇□他,他连牙齿也不露一露儿。于是鸾吹、璇姑、素娥、湘𬰑俱来撮弄,百样引斗,只呶着嘴,皱着眉,总不得笑,反把引谛的人个个都笑了。素臣道:我有法子叫他笑来。田氏道:有一个时辰了,许多人弄他不笑,那里还有甚法子?鸾吹道:二哥若弄得他笑,妹子输五两银子,给小龙打银锁儿带。

若引不笑,二哥却输甚与妹子。素臣道:若引不笑,我就输小龙与你。鸾吹道:我要他密甚,看着他只好一日笑到晚,不把肚肠都笑断吗?秋香道:二相公把龙官谕给大小姐做女壻罢。桓吹胀红了脸。素臣喝道:胡说!湘灵道:秋杳这诂或是先机姑夫回来,姑娘服洗。若头生就是女儿,怕不给龙官做娘子吗?璇姑道:官八大是娘子的多,就不是头生,也配得上。素娥道:相公说有法子引笑龙官,大姐们怎把这远话打断了。索臣笑道:真个有甚法吗?日待我试一试看。因向龙儿道:做男女的都要听父母的话,不可潼厕,我如今教你笑,你就该笑,方是孝底儿子。秋香不等素臣。说完,先插嘴道:秋香只认二相公真有甚法,若是这样法子,一百年还不得笑哩。水夫人也笑说:玉佳敢是兽了。

鸾吹等都笑将起来。那知这龙儿两只小眼,看定素臣,就像懂得说话。等素臣说完了话,便嘻的笑了一声。田氏等无不诧异,连水夫人亦以为奇。素臣笑道:若不如此,非吾子也。鸾吹此时口虽不说,暗忖若果生有女儿,必当配之。素臣抱起龙儿,正待摩弄,忽想着水夫八所问之言,慌忙递与田氏,躬身答道:双人等不知中与不中心,真得甚官职,亦未知道。明日叫文虚到县中去要邸抄来看,便知。梁公密札,儿便去写来,因母亲阳附,且看龙郎面孔,竟选误了。说罢汗流浃背,见水夫人还是笑容,方始放心。水天人道:老三房侄孙专赖我们接济,现在不知如何□据,须带十两银子给他,转托梁公代我们出名方妥。田氏道:吴江难得八去,周侄又苦久了,十两银子,怕不济事。

水夫人笑道:二姐、三姐都有些奁资,大姐又有东宫赐金,竟是贫儿暴富了。说的不差,可带二十两绐他。素臣领命,叫冰弦点灯,到外一间写书去了。鸾吹心爱龙儿,就田氏手中接过来,温存抚弄。湘灵向鸾吹耳语道:大姐,其个将来生出女儿,要给他做媳妇的呢。鸾吹瞅了一眼。湘灵又斗龙儿道:你若认这姑母做丈母,可对着他笑一笑。那龙儿真个便笑,把两个小眼睛挤得没缝,吃吃的笑个不住。湘灵咄咄称怪。水夫听见,问是甚怪事。湘灵述了一遍,大家都惊惊喜喜,以为异事。素臣写完书,送与水夫人看过,伏侍上床,叫了安置,各人自去宿歇。

次日,朱能、奚囊领了书信,分头而去。素臣吩附交虚到县中去取报抄全录,自己安着日课,在片羽楼上看左传,看到子产与裨灶论罐玉一段,叹曰:天道远,人道迩,真格言也。子产之学,浮于二程夫子,较胜于康节先生矣。素臣正在论古,容儿犹东方太爷来拜,素臣关出迎接,东方侨让至黄石下,说道:弟前日闻先生正论,因八溺其说,锢蔽己□,竟茫然若迷,莫措一语。到家后,细把先生之言,反复推究,合到老庄缩书,及平日静中光景,才知圣八性命之学,与老、庄判然不同。但老、庄之旨本于黄帝,夫子答宰我,又以黄帝为五帝。朱子之序大学,亦以黄帝为继天立极之圣人。今人皆以黄老并称,弟细究黄老之自,实无异同,此其故何欤?素臣谦谢道:晚生刍荛之见,乃蒙采择,足感老先生虚衷渊度,可敬可仰。

至黄老之辨,亦犹孔子之与老庄判然不同。老悉生之以为同者,特狃今世之所傅而未穷其本耳。上古世远八湮所传之事,如其工触山、女过补天,俱荒渺不经。故夫子删旧,断自唐虞。广成、崆峒之言,鼎胡、龙𩭗之事,皆后人附会。惟素问、灵枢言医极精,而调神服气、葆精摄息之旨,通于老氏,然止以保生而终其天年,未有久视长生之说也。故伯曰:上古之人,其知道者,法于阴阳,和于术数,饮食有节,□居有常,不妄作劳,故能形与神俱,而尽终其天年,与儒者𧫴身知命之学尚未有悖也。况此二书亦秦汉间名医所托,惟左传有版泉涿鹿之事,其除暴救民之举,同于汤、武。舆世俗所传广成子无劳尔形,无摇尔精,乃可以长生之言,亦迳庭矣。老氏之徒惧其言不足传后,故附于黄帝以神之。

史迁尚能抑之,与韩非同传,老先生何遽比之于黄帝耶?所谓天年者,人所禀于天之精神血气、筋脉骨肉,足阅若干年岁,不能养者贼而短之,能养者全而终之,斯己耳,而欲求过之,不亦惑乎?东方侨道:然则长生不死之术,岂尽诬乎?古传彭祖七百余岁,老子至春秋时亦数百余岁,后世飞升尸解之事,更指不胜屈,抑又何耶?素臣笑道:孟子云:尽信书则不如无书。前人好为荒诞,贸人皆以宜食。彭祖、老聃之年岁,何所考据?至后世飞升尸解,尤属诞妄。使果有长生不死之术,彭祖、老聃虽至今存可也,服何以遽死耶?牛女二星宿也,有牵牛、织女、七夕鹊㤭之□语矣。天河皆积星也,而有乘搓饮牛,拾支机石之□语矣。兰昏、张硕、云英、裴航等事,皆文人浪子,有所私遇,或思之而不得,或再睹而无缘,或曲道其遇合之奇,情好之密,不敢直言,后好事者复从而撮聚之,流传之事,马可信耶?

飞升之事,同属不经,世人亦从无一见。惟尸解一事,人竞传说,然既可解去,何必为口,岂必欲借地之阴气目帨耶?则于阴气一分不尽不仙之说□矣。岂虑首肉之内,假尸以绝之耶?则于尘忿一毫不尽不仙之说谬矣。故无论世无户解,即有亦为覆𠔼旱魅之类,岂足供达者一噱乎?李翱之葬王野人,削浮山伪记,足破尸解之妖妄,老先生岂未之见耶?

东方侨道:弟向以老同于儒,又以黄同于老,今始知其异,皆先生之教也。老、庄之学,虽不足立人极而见天心,然借以却病保生,独居而寡其过,亦有所也。此所以理虽殊于圣人,而其教亦至今不废也。

素臣肃然拱手道:老先生此言,殊有关系,晚生不敢不辨。今所传之黄帝、老庄,黄主濯,老主退,而庄主因,其意原不同,而总为圣教之蝥贼。不知其异于圣人,既趋之若骛;明知其异,复曲为之辞,几何不胥圣人之徒而为老、庄之徒也?圣人之十静无欲,岂不可以保生寡过,何假老庄?且保生而生理已绝,寡过而过大难淹。老庄之害人心也大矣,即得苟延残喘,亦罔之生也,幸而负耳。况死生有命,老庄亦断不能冤耶。吾儒静中涵养节,若待既发而后求中。人之静静,一日有一日生机;老庄之静静,一日有一日死气。大禹惜寸阴,我辈当惜分阴,而顾以有用之心为死灰,以有用之身为槁木,以有用之岁月为飘风,为□水,岂不司惜?孔子曰:老而不死,是为则甘,即之,则之,谓□□。

天下治日常少,乱曰常多,小人常多,君子常少。易之为道,吉一而凶,悔文居其三。故即师囚乂道,蛊毒诅咒等术,与夫长生、白莲诸邪教,亦世不绝传,所赖有世道人心者,力持而廓清之,讵可稍存姑息之见乎?故平情论之,圣贤存天理,不肖肆人欲,老盛则不存天理,亦不肆人欲,似犹介于贤不肖之间,而逞其私意,造作邪说,灭绝五性,荡废伦常,以贻害后世,则其罪实浮于不肖。孔子恶乡原,孟子辟杨墨,盖深惧邪说之中八心术,而祸人国家也。西晋谈元说老,放诞礼法之外,朝野成风,遂致五胡之乱,其大章明蛟著者也。能言距杨墨者,圣八之徒,老先生岂有意乎?东方侨如梦方觉,如醉方醒,忙起身离席,连连打拱道:弟沉溺于苦海者,已垂十年,今乃得援手而上,生我者父母,成我者老先生也。

自此当发愤于孔孟之微文,程朱之正解,倘有所得,皆先生之赐也。素臣惶恐谦谢,心服东方之咸已受言,彼此交重,重复就坐,酌酒论心,遂成亡年之交。嗣后东方侨研究性理诸书,有所疑阂,俱来就教。素臣剀切指示,一毫无隐。后来东方侨得成一代巨儒,皆素臣之力也。

东方去后,文虚从中取了邸抄回来。水夫人与素臣看时,见申心真特授行人司行八之职。首公与同县屈明中了进士,何如双八俱做了下第举子。大家又欢喜,又慨叹。难儿接过报少,反复看遍,然后送与田氏等传看不题。

难儿自从天僧阁中,听了素臣之令,认定素臣主意,越发贴心财念。伏侍水夫人,真如孝顺女儿一般,先意承志,喝力扶持。一切饮食纪居,刻刻留心,下至中裙厕牏,无不躬亲浣濯,不辞劳苦,不避秽亵。水夫人心不自安,百殷劝阻,难儿愈加承顺,亳无倦怠。水夫人爱怜之至,只得也立一日课,少息其劳。令分日作三分:一分习武,一分,读书一分。照管水夫人起居,难儿苦辞不获,方才依了。到习武之时,水夫人命玉奴、蹇奴、小躔随同习学,就在安乐窝后院,排鹿桩,立马,如,悬沙囊,竖箭摽,每日价操寅,演了半日,到望舂阁,大较塲去大操。素臣再为教导各八武艺,一日长似二日,连秋香、冻弦、晴霞、生胜,都练出些力气,看出些刀枪剑戟之法。容儿、锦囊每曰跟著素臣习武,传以运气炼力之法,更易见功。

虽不比玉奴等惯家,造就起众,也就是两员小将了。正是:一夫善射,百夫决拾。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君子修身,齐家治国,其机如此,影响最捷,不特武事如此。

湘灵玩弄笔墨,晴霞亦解拈毫。生胜自幼伏侍鸾吹,素娥原也略懂文义。古心素臣作文赋诗,紫函、秋香是见惯的,记得几首古诗,调得出平上去入,既有湘灵指教,又受睛霞薰染,便俱略谙吟哦。

一日,田氏问候水夫人,见止有难儿在房,听水夫人讲致知在格物一句,难儿说:格字当作格拒之格,物是物欲,格去物欲,便见吾心之真知,意乃可得而诚,与易经闲邪存其诚,论语克己复礼同旨。水夫人道:闲邪存𧭜,克己复礼,俱是单刀直入,当下便断工夫。九二君德,颜子乾道,才可语此。九三便须学聚问辨,仲弓便须敬恕交持,况下此者乎?大学之道,必从穷理人手,故格物为第一义,犹中庸必从择善人手,而以学问思辨为第一义也。不□理,则心如无心之称,无真知矣,意安得而诚?故欲诚其意,必先致知欲。致其知必先格物,格得一物,即致得一知,事事真知灼见,不同禅悟支离恍惚,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久自豁然贯通,知无不致,意乃可得而诚。如以为物欲之物,格拒之格,则未有穷理之功,安识理欲之辨?

必有以欲为理,以理为欲,而当拒不拒,不当拒而反拒者矣。四姐当悉心体验程朱之说,勿以私智小慧,求奇而立异也。

田氏与难儿听了,都如拨雾见天,赞叹不尽。难儿更自愧其失言。

田氏怕水夫八口渴,要叫丫鬟取茶,却无一人在房。因走到璇讥楼下,问璇姑道:大姓□函冰弦可在楼上?璇姑与湘灵正在同绣一条裙,赶六月二十四,要送与素娥做。生曰礼儿听见田氏声口,双双接下楼来道:大姐姐楼上坐,冰弦曾上来一会,就同着晴霞下去了,敢在太夫人那边?田氏道:波婆那里一个也没见,这裹有荼,可叫小躔拿壶去,怕婆婆讲书口渴,奴自去寻他们。璇姑忙叫小□拿茶,同着向安乐窝去。湘灵便随同田氏□到素心阁来,却打萧湘阁边经过。湘灵道:那不是他们。笑声两八悄肖走去,见许多丫𩮛多聚在阁边后院,一座大囗萄架下,石台上樱设纸笔,在那里做诗作耍。湘灵做个手势,叫:田氏不要惊他。走近窗边,在福眼中一看,却是紫函、冰彩、秋香、时霞、生胜五人,正在那里讲朱陆异同。

冰弦说:朱子是□实做去,做得一分就有一分;陆子是凭空想去,想得十分,实没一分。朱子就像紫函姐做针指,一日有一日生活,实实落落做将出来,陆子就像秋香姐,想读书成日,说要做女才子,赶上二姨娘,却东扯两句,西拽一页,一本书也没读得完。秋香道:我怎没读完一本书?你敢和我背诗经吗?冰弦道:你四书没曾读熟,就喜欢读诗经哩哩𪡏𪡏的念,那关关睢鸠,就是陆子静的后身了。读书先要从四书读起,太太说的只论语上开头一句,学而时习之,便终身用之不尽。朱子会读四书,故重学;陆子不会读四书,故轻学。你四书不讲究,先喜诗经,就是病根了。秋香道:朱、陆异同讲你们不过,敢和我讲辟佛老吗?紫函笑道:二相公对下等人说的几句话,你听些在肚里就自负不信邪教,是个道学先生,你究竟知道佛是怎样的,老是怎样的?

我舆紫函姐也不信佛老,却不像你开口说关佛辟老。生胜道:太上老君、释迦牟尼都是圣人,只不如孔子些罢了,怎好辟起他来?晴霞道:我只敬重观□,别的就不在心上。秋香笑道:你们两个都是邪教,若被二相公听见了,都要打杀。晴霞、生胜都不服。秋香道:你两个可想父哥?晴霞、生胜俱道:做了一个人,那有不想父母的?秋香道:可又来,佛老就把父母弃去,寻别人做师父,良心不是丧□了。晴霞道:一子出家,九祖升天。佛教不为世俗之小孝,以成大孝,你那里知道?秋香道:睛霞妹,你枉自读了许多书,吟诗作赋,出口成章,郤心里懵□,做了有目之盲。天是一股气儿,升到那里去,掉下来不跌做肉酱么?晴霞道:西方有极乐世界,成佛作祖的,都向那里自在,不受轮回之苦。

你休诽谤他,将来到地狱里去敲牙拔舌起来,才是苦哩。秋香笑道:人死则肉消骨化,有何牙可敲,何舌可拔?地狱在啥地方,何人去过?这都是吓唬人的话,怎便信他?晴霞道:有命不该绝,从地狱里放还阳世的;有冤冤相报,被阁王叫去质对案件的,有在地狱受苦,托梦家中讨荐度的,怎说没人去过?秋香道:这都是和尚造出来的话。即真有一二,也是人心信邪,妄梦妄见。二相公说的。司马温公云:佛教未入中国以前,何无一人梦八地狱,见所谓十王者,可知是假的了。我从前也和你一般见识,后来日逐听见太太合二相公议论,心里就明白了。你不见我遇着叫化子,有饭就饭,有钱就钱,都肯舍给。到了尼姑和尚,便一个小钱不舍,就是恼着他不孝顺哩。佛经上说佛菩萨神通广大,誓愿普度众生,他为舍不叫世人到西方极乐国去看一看,大家便死心塌地的信他,单管只说那没影子的话儿。

田氏、湘灵初听丫鬟们讲论朱陆异同,暗忖不知说出甚笑话来。不意冰弦所说,虽是粗浅,郤颇有个道理。及闻秋香辟佛,不觉系节称赏道:看这秋香不出,倒有一片孝心。那般议论,虽不能中佛,要害蛮劈柴的斧儿,郤颇结实。田氏正与湘灵耳语,郤被生胜耳尖听,一把把嘴一呶,如飞跑过。那边睛霞回过头来,吓得面上失色。秋香等一齐看见,都胀红了脸,走将进来。田氏喝住,也拿了出来。转至阁上看时,一首是秋香笔迹,咏灯下美人。低头无语笑吟吟,斜剔银缸半掩身。钮扣末松愁露体,怕教侍女看羞人。日氏笑道:灯下美人,怎做成一个脱衣欲睡的女子?笑吟吟是小唱上的话。既要掩身,又剔日日晦秋香东涂西抹,时常把墨吮在那银缸则甚末句秋香胀红了脸,谷都着嘴,总不二佳人。

冰姿欲与素娥争,偶向风尘著此身。除郤□相灵咋舌道:冰弦好自负哟!目田氏道:犯了二姨娘名字了。虽是临文不讳,以后还该留川空一世,连我们都一笔抹倒了也。冰弦惶恐道:冰弦随口乱道,有甚寓□□的。剔银灯同秋香不服道:冰弦说欲与素娥争,就该脱去风尘了,怎接句又向□□句法,古人绝句十首是一病,怎二姨娘独谬奖他?湘灵笑道:你总是不肯虚心,冰每用倒句以逆其势,你慢慢的中有六七首是倒装的。因诗只四句,一顺说了,易到平衍,故必有可观。湘灵念道:想去便是了。因又揭过一首池畔美人,田氏道:这是系唼。函喋池边不避人,透水芙蕖为写真,亭亭独立认前身。游鱼自惜倾城□,敲起来,倾城嫌不甚合色,而翻去。田氏、湘灵俱加赞赏。湘灵道:紫函虚心,奴可饶舌。

若细道压卷沉鱼一意,郤是独开生面,居然作手压卷无疑矣。田还赶不上冰弦哩。因又揭起一首帘内心,湘灵道:晴霞虽有些小聪明,郤不比紫函沉静。美八来看,国色天香看未真,湘帘仿佛现全身。春风一阵吹开去,方识其中有玉人。湘灵笑笑。田氏道:生胜年幼,虽有矛盾处,郤算亏他略加修饰,便可裴然成章矣。因看末一。幅是镜中美人,郤有两首诗在上。田氏笑道:晴霞卖才,独自两首。秋香道:后面一首,那里是诗?是晴霞放的屁儿。田氏等看第一首时,是:空中着色是天成,妒友犹怜幻里身。栩栩未须呼欲出,双泓秋水看何人?田氏击节暵赏道:我说晴霞压卷,三妹请看,还有谁人比得上来?湘灵心里也觉这诗做得时是:莫道圆冰不用情,商量难与露全身。替他遮过编鱼脚半截,看来是美人。

田氏道:晴霞这了头笑谁大脚哩。秋香指着冰弦及晴霞道:他夫妻二人,嫌秋香脚大,常时嘲笑的。湘灵骂清霞道:秋香的脚也不为大,你怎做这歪诗笑他?已后再是这样轻薄,定要打了。田氏道:你们方才笑声就为这诗吗?生胜道:不是是秋香讲论朱陆异同,说:譬如走路,朱子是从地下一步步走上天去,陆子是从天上倒撞下来,大家都笑起来的。田氏、了亦俱失笑。正待根问紫函、晴霞、生胜三人,曾否讲论朱陆异同,只听文妪声音,连唤三姨娘,似有紧急之事。湘灵吃了一吓,忙迎到胡悌口来。正是:䞃女生来犹向外,顽妻嫁去亦从夫。总评:难儿之令,不特在席三人俱遵令而说,并闯席之鸾吹亦说素臣之令,则无一人更说之意,但自觉羞渐而已,孰知竟有大谬。不然者,此为变中之变。

龙儿赌笑,固为结姻伏脉,亦缘前此数回俱攒写素臣闺房之乐,若但及妻妾而不及子,便成缺典,故以赌笑例之。子产之学,埒于一程,胜于康节,乃就𤪻玉一事而言,而二程之胜于康节,固实分于天。道,人道也。伊川最不喜康节数学,明道略考便知,知后即忘。康节喜而不能忘,所由逊于二程山。素臣数学不下康节,而不喜任数,但不能忘耳。然则素臣之学,其在二程、康节之间也欤?此与东方不过分别黄老,其以索问辟之者,以素问亦俗传为黄帝之问也。黄帝称岐伯为天师,而岐伯之言,知道者不过尽终其天年,一切长生久视之说,更从何处着脚?辟口解长精,即以其矛还攻其盾,而其说立破。素臣肃心然拱手一段,最为开系,非具足辟邪本领,救世苦心者,不能不知其非,若驾月知其非,复曲为之辞,几何不胥圣人之徒而为老庄之徒也。

宋儒于老子不知其非者七八,知其非者一二,知其非而不复曲为之辞者,盖戛戛乎其难之。圣人之静静,一日有一日生机;老庄之静静,一日有一日死气,此儒、老分水犀也。太极图说,圣月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。若截去仁义中正句,而但言主静,即老、庄之邪说也欤。论致知格物难,儿见解颇高,并水夬人以平实之论折之,便是陆、王二家学问。今之为此说者众矣。□萧此书而细商之,冰□之论禾陆,秋香之斗佛老,皆属富膜之论。然欲得之于婢,天下鲜矣。写素臣既写其母、其妻、其妾、其子、其仆,而更及其婢𠋆托染之法,于是乎尽。诗其末焉者也,而就诗而论,亦不数康成娣矣。□至此,低徊者久之。第一奇书。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。第六十二回老虎欺心献毛鳌,小儿饶舌得银蛇。

湘灵急问何事?文妪道:任老爷奉旨钦取,就要进京,着人来接二姨娘,太太叫请去说话哩。湘灵忽闻此信,急得眼中流泪。田氏同着到安乐窝,水夫人道:三姐恭喜你父亲荣耀,几日内就要起身进京。你可收拾收拾,同玉佳去一送,替我致意亲母,不亲去送他了。湘灵含泪应诺,与素臣同至县中,素文已先在署,骨肉四人,共诉离愁,一连两三夜,□没睡觉。到六月十六日,任公起身,送至江头,打发回来。鸿儒夫妇作别上轿,自进城去。

素臣、湘灵雇只小船,从桃花港向浴日山来,刚收进港,忽然一阵黑云雍起,庶住日色,风雨大羊,雷电交加。湘灵、晴家吓得面如土色。文虚、锦囊在船舱中没有遮盖,如落汤鸡一役,淋得好不苦楚。亏着不多一会,风收雨歇,云散雷停,依然露出一输红日。两个船家从𬬰底下钻将出来,便去拔桩。素臣喝道:且慢!跳上岸去。在高处一望,只见江里一只大船,船底朝天,底上爬有多人,被浪颠播,仍要裹下水去。港内纷纷□出小船,都去𫺘□席□货物,不去救人。素臣急喊:快先救人,救起一人,我送银五两。小船听有银子,便都摇近大船,把船底上的人争先沧救。再顺使捞些什物,一齐收港,围着素臣领赏。其救起十三个人,该六十五两银子。素臣却并没银子在身边,说要往东方府中去微。

湘灵听儿,叫锦囊请了素臣下船,道:昨日母亲留两个元宝,分给奴姊姝二人,做个记念,可拿去给他罢。素臣随问文虚:我们带来盘𦇴,还存些吗?雨有。几两申上银水,便不亏负他们了。文庐道:一娘娘发出二十两银子,原打帐独自备席,雇轿子远送的。未大相公要合备,任老爷又不叫远送,省下有八九两银子在这里。因在兜肚中取出,素臣甚喜,一并递给众船户。船曰中有一个秃子开口道:客人讲过的,救起一八,送银五两。如今现救十三个人,该六十五两银子。这一锭是五十两,这让摸量着不到十两,还差着五两多哩,叫我们怎样分法?文虚道:许五两就给了你四两三两也没甚事,怎就不好分?那秃子突出了两只鹅油也是的蜡黄眼珠,说道:老人家,你休恁说,我们是拚着性命救起来的人,一两也少我们不得。

若不是你们要救人,我们只要捞着一两包丝货,就发了财了。这也是命里不该发迹,说他则甚,却再当不的短了数儿。文虚道:你这人怎这样顶真人家做好事,你倒想讹诈人吗?那秃子得不的这一句,撇胸把文虚揪住,骂道:你这老杀才,是谁讹你?你要做好事,干爷们腿事。那里来这野峦子在大虫头上做窠。你们这些人看,须知爷的大名不是好吃的枣儿哩!众船户中原有有良心的,却怕这秃子不敢说公道话儿。被难之人都气不愤,却才在水中起来,话部说不动。在那里只有一个人,不甚狼狈,坐将起来,劝道:秃老虎,你将就些罢。难得这位客人行好事,那里近得齐头𭣧儿。他这银子比着我们县裹的时银也不少了。你救起几个八扣坚儿罟兄了去,别人的少些,只要你说一句,他门敢。

不依,就解了这结了。秃子放手道:也罢,是你说清,我便𦠙著些罢。因接过那锭大银,向众船户道:造化你们那一句,敢自十多两银,你们分去罢。把那元宝就要望怀里揣人。众人俱不服道:戴叔,你休说笑话。各八不金出言,许多银子,我扪也不敢争,既拿出来,也大家洒些。戴叔是明理,跋叔又没上船,我们孝敬戴叔,情愿均分龙了。再不戴叔就了这一句,我们二十多人还分不到二两多二个理。戴叔,你休说笑话。那贡子剔纪两道礼眉,冷笑道:我说的是笑话,我殳上船,我与你们都是照分儿分,不把人肚子都气穿了吗?不是我在岸上提着纲儿,叫你们这样钩着,那样搭着,一个还救不起这十两多银子,滞没给你看一眼儿哩。我是圆合人说笑话的,你们且去告了状来,新官才到任,正好放苦问。

说罢,把那贮元宝往怀里一揣,大踏着步便走。素臣□肚不愤,却怕惹出事来,□陪不士朝围在□烦早古非上岸去,众船户栏住那秃子求告,被秃解把手一分,纷纷门开。锦囊口近悲至近,大喊秃子休走!秃子大怒,回兴身来,只见是一个小童,大笑道:你这孩子怎敢放肆!轮起升箩大的拳头,炤着锦曩头上一个栗暴,直凿下碌。锦囊身势一侧,直凑人秃子怀里,伸一个指头,戏准秃子乳旁,用力一点。秃子叫声:阿唷!便直蹲下去,湾着脊背,再也直不转来。众船户大惊失色。锦囊在他胸前掏出那锭元宝,掷与众人道:你们拿去分罢,休与他一厘。众人面面厮觑,远远听着。破锣口声,村里跑出一个大脚婆娘,嘴里一片声叫喊,发风也似的赶来。素臣吩附文虚,催令船家开船先去,自己跳上岸来。

那婆娘已赶上锦囊,众人都替锦囊担忧,说:秃老虎没□备吃这孩子的亏,这雌老虎却更难惹。看那婆娘直扑锦囊,锦囊即溜东撺西跳,观个空儿,直指小腹往下一奈,那婆娘便坐在地下,□不起来。锦囊轮拳便打。素臣远远喝渚:男不与女敌,休得无□!锦囊虽听不清,却知是素臣声口。手势一慢,被那婆娘揪住角见,用力一□锦囊,这头便直凑到心口。锦囊趁势一顶,婆娘望后便倒。锦囊爬在那婆娘肚上,却被他死力掀住角儿,脱不得身,着了急,两手勒住那婆娘袴腰,用力一扯,连裙连袴直撕开来,恰好露出那件东西,看个正着。锦囊哕了一声,说道:好臭!众船□熬不住,斋声发笑。那婆娘虽是惫赖,到此田地,只得放松锦囊,直跑开去,连声晦气!邵婆娘一手抠住裙袴,一手遮著脸儿,如飞的逃进村去。

秃老虎哼哼的曲着身子,一步步掂回家中去了。众船户俱称天报。众难人俱向素臣拜谢。素臣看先前开口劝那秃子的这人甚是面熟,却想不加。那人也自细看素臣。众船户拦住素臣说道:秃老虎是港口一霸,今日吃了这亏,怎肯干休?请相公进村去见一见坊长,便脱我们的干系。素臣拔步便走,迎著头的,略略带著,便是乱趺乱滚。众人面面厮覰,谁敢上前?任凭主仆二人飞步而去。那知素臣、锦囊都不识路径,只顺著河边走去。不到一里路,见已走到断头滨,无路可通,只得绕过这滨,作了半里。没是一条断滨,二连绕了七八条滨,那一条大河已全没踪影了。六月日长,天才正午,脱衣而而,兀自汗流,问着行人,急急赶去。约莫走有一一十里,已到山脚,却是悬崖峭壁,无路可上。

有两个樵陛的孩子走来,素臣问他浴日山时,那孩子呶着嘴道:那不是浴日山?索臣道:这山徐那里上去?孩子道:好上去,我们也上去了。山里柴草怕少了宝么?素臣道:这里到山口有多少路,往那条路儿走去?孩子道:沼山都是断头滨,要走须进城去,出西门才有道儿。再不到港口,囚只小船也好。素臣道:除了那样,更没别路了吗?孩子道:有是有条路,只怕你不敢走。素臣道:只要路近,便敢走。那一个小些的孩子道:小灵哥,有甚路走得进去,我也要进去耍子。大孩子瞅了一眼道:虎多著哩,你敢进去,送他做一顿点心。小孩子吓得掩着耳朵,翻了翻眼,情害□起来。素臣道:那里便有甚虎,你且说多少路儿。大孩子道:虎就没有,猪体狗欢,狐狸麝子却多着哩。

你老敢走。这路却近,把手指道:那不是一棵大梿树吗?大树东半边山拗里有一个洞儿,通过去便是,算五里路罢了,只怕不敢进去哩。素臣笑道:只怕没路,进去何难。锦囊自恃其能,兼仗素臣,便欢天喜地的望着大树而来。走近山坳,果有一洞,只一二尺宽,走了数十走,便开阔起来。上面透下一线天光,照得石笋玲珑剔透,笋上斑藓五色具备,陆离可爱。凉风逼来,爽快无比。素臣赞叹,与园里二线天彷佛,可称奇景。正是快活。渐渐的洞口收小,天光隐灭,黑邓邓看不清楚。锦囊道:不好,前边想是没路,吃这孩子骗了去也。

此时阴气逼人,素臣、锦囊俱已穿好衣服,一步步摸将进去,只听有酣息之声。素臣吃惊道:此必野兽窠穴,真被孩子所骗矣。正待转身,只听响的一声,一件东西直撞过来。素臣急起一腿,那物大叫一声,在地乱复。更有许多东西,望外乱乱滚滚,窜得锦囊怪痛怪叫。忽然眼前一高,□声已息,见一大箱直扑上来,地下那獾爬起,便咬锦囊。锦囊方觉着恊,素臣两手一分,两权平倒过去,响震如雷,许多小獾没命的跑掉。一獾原已负伤,挣札不起,被锦囊用力死惕,那一只挣起便跑,被素臣一手扯住尾靶,倒拉转来,在粪门上一连三两脚,满口晓出鲜血,呜乎死了。锦囊踢的那獾冗自叫㬇,素臣赶上,把脚在用上一蹬,登时断肋而死。

看那亮处,却并无出路,是石罅中透出来的亮光。在石罅内。定睛细看,空洞洞的,也像是二个石洞,高处透下天光,半明半暗。锦囊道:这会不知是甚时候,前面没路,转去又远,又怕真有虎来,怎么好呢?素臣道:孩子骗我们来,也是前定之数。若有虎来,怎留得这獾在?我看那源也是个石洞,只隔着这层石壁,若打开来,或者真通得过去,亦且这般奇景,可惜埋没掉了,莫非由我而显?锦囊吐舌道:这石壁是天成的,怎打得开?素臣道:我且试他一试,扯起手来,用力一拳。侧过身来,猛力一腿,震得石上訇訇的响燥下许。欲待转身,又是不舍,因复脱衣服交给锦囊迭上,那声响便是春雷隐隐,石壁便吸叫道:相公住手,这石壁倒下就压,此真蜻蜓灭石柱,可谓不知量矣。

堕下一块石来,那罅手便透了过去,用力攀将转来,觉有松动之意,因复面俱脱了,笋缝露出,直挫下来,把脚照准那摇动之石,尽力一腿,只听轰天价响,石块如雨点罨下,眼前忽地大亮,石壁上开了一个大窟窿,一块大石来,看那石时,有一尺三五寸,一万六千多斤,把地皮压低了三五寸下去,锦囊吐舌不收。素臣复走进去,看那石笋天光比外面百倍,玲珑剔透,紫泥红粉,绛石丹砂,五色灵芝,参差历落,真个观之不足,玩之有余。曲曲折折,约走一二百步,那洞只顾小了,地下流出水来,走不多路,水势渐大,各脱鞋袜,放下足去,齐吃一惊。素臣道:原来是道温泉若在园里,早晚便可坐。汤天遣这孩子说谎,开出这福水,为丰城县增一胜地,也一步步走去,越走越深。

锦囊道:不好得了。素臣道:不妨,走去再看。正说不了,只见水中𡔑出一条十余丈长,雪白也似的蟒蛇,张着银盆大的阔嘴,吐着信儿,直奔锦囊。锦囊大叫一声,倒在水里。素臣忙𬬰过一步,举手向沱首一击,那蛇头便自粉碎。如打破的水晶玻璃,向水中乱落如雨,头便打碎,那蛇尾却向素臣面上直甩。素臣用手一揝,接个正着,那蛇往水深处便撺。素臣抓住蛇尾,用力死拉,休想拉得他住,冷气过得满手生疼。素臣不去,连素臣半只手臂都带人泥里。素臣着急,一手撑住石壁,一手用力猛提,瞋目大叫:孽畜,休得无礼!只听刮辣一声,蛇尾𭡗碎,纷纷堕地,都是雪白的银锞。素臣惊异,看手内时,却是一锭兀宝,上刻字蹪,地下银鍱,一齐衮人泥里。素臣拨开看时,原来满地窖着白镪,并没小鑗,锭锭都是元宝。

因把手中这锭元宝也掷下去,暗暗祷祝道:若是我应用之物便罢,若非我物,速行敛迹,不得献我。素臣祝走近来,素臣道:锦囊,你且看这地下的银子。锦囊道:银子在那里?素臣指与他看,锦囊笑道:是一角泉水,相公怎说是银子?素走,愈走愈列□如人工造姐,你们都在这裹。秋香忙爬:蹇奴、小躔一个,我打开这石壁来,秋香一层了。难儿等忙教秋香等下来。素臣剥落下来,那边却不动分毫。秋香道:𬬺他百十𬬺,便𬬺得开。小躔道:我们去扛𬬺的锄,撞的撞,力乏了就歇。我在这边接着踢打,踢打乏了,你们再锄再撞,少不得要弄开来。秋香便去取一柄铁𬬺,一柄钉耙折,锏口亦缺。小酿玉奴、𥈽奴去扛了一块千余斤大石来。难儿、秋香帮同掇撞。田氏、璇姑、素娥、湘心及一干仆颠,陆续俱到,看着冲撞,撞得火星乱坟,声震岩谷。

洞顶乱石,大𫔰小片,粗块细屑,蜂蝗一般,满头打下。田氏等俱被啸坏,喊道:快些歇手,这洞倒下来,大家都压死也。话犹未毕,豁刺一声,那块大石已震做两断。看那石壁,虽是打落些皮片,却没受大伤。难儿道:除非用醋来泼,用炭来烧才好。素臣道:你们且下去,待我打踢一会,再打大石来撞,轮流打撞,没有不破之理。难儿真个又扛了两块大石,与素臣轮替,用力二会,又撞碎了一块大石。素臣喊道:有些光景了,你们快站开些。难儿等退至洞口,素臣复逞神威,肩摇肘撼,尽力□展小廛,喊道:好了,那石壁动弹起来了。难儿定睛细看,果见石壁岌岌的晃动。素臣复用大□展翅之势,一连两腿,早汤破一块石壁,直堕下来。那边口小,只有二尺多宽,这边却大有五尺余寸。

素臣用拳连击,那石片必必剥剥的乱卸,两口便差不多宽。素臣消将过来,田氏等看见,俱大惊大喜。锦囊把素臣衣巾先送过这边,然后爬过洞来。秋香笑道:锦囊怎变做一只泥狗?归囊才齿捉着对儿厮打,瞅了秋香一眼,更不言语。田氏等随着素臣,一路问将进来。臣分□玉奴等去取几块大石,烂住洞口,叫容儿夫妇跟进里边,一面把孩子骗八作内之事,说与田氏等知道。将近,安果氏、冰弦已取到衣巾,陆蔑换好进房。水夫人道:三姐回来久了,你怎不走正路,却在山后来?秋香说要打破石壁,救你出洞,这是何等行径?素臣把前后事倩述了。水夫人道:这奴才忘得好事,倘打出人命来,不要偿命的吗?该痛打一顿。看这样儿,是吃了苦了。且寄下这棒。玉奴小躧将死提进。

秋香等一齐动手开剥。水夫人吩附留着皮肉,送二具,东方侨一具自食,并犒赏婢仆。

次日,素臣率领一班女将,并文虚锦囊庄户中有会作匠作的,叫了几个,从一线天破石壁中过去,直到外一层破壁边运起,倒下的石壁,仍复竖好,罅中,碪上些石皮石块,收拾牢固,又搬运大石数百块,堆贴以所意外在有温泉地方,掘一深池,引泉水归入,浑些石板在内,垫成一个汤池,开一水洞,以便放水,为坐汤之所。石上刻着香泉二字,复选那芝草最多之处,题为紫芝石室。有石床石为那洞,石刻小憩二字,将一线天洞囗磨平,安设喈级,以便出人洞口,□曰不贪。田氏等俱不解不□之意。素臣笑而不言。明收拾得完,已是二十三日,为素娥诞生之日。隔晚,鸾吹备了一副厚礼来做生日。洪儒夫妇也备礼来贺。田氏禀请水夫人,领着鸾吹、素文及璇姑等,俱进不贪洞来,把鸾吹、素文二人喜得心花都放,啧啧称叹道:怎世间有此奇境?

若不被小远子所骗,岂不辜负此天生福地?鸾吹主意要做条初幔,湘灵忙去取一顶纱帐,拆开,恰好庶得□面。当日即轮流坐汤起来,便就着小憩洞石床、石群,随意坐卧,啜茗纳凉。更向紫芝石室中观玩那无□妙景。次曰午前设席,次待鸿儒。里边是鸾吹、素文专席,外面鸿儒在席闻问起大舍一舍名字,古心答道:大儿名柔,小儿名讷。素臣道:大侄性刚,故名以柔;二侄性警故之意,侄等宜终身佩之。因向文柔道:我有一对,你可对来。随念道:刚故克以柔,能蛇之蛰以存身也。文柔对道:者必有勇,应鸣之逐恶无礼耳。素臣纳黠头,古心责其不工。索臣复出,对与文讷道:三缄名勒金人背,文讷应声而对道:五色毫□玉□头。古心又嫌其不现成。众臣道:二侄年幼,也就难为他了。

大侄当蜚声柏府,二侄当掞藻兰台,此二对足以为他日之劵矣。老襟丈勿笑弟之狂言也。席恨后,洪儒、素文先后辞回,古心自往博右□去。□臣方回安乐窝,未能自吴江而回,呈上梁公书札。水夫人拆开看时,上写着:敬启者,昆仑押衙,非表兄所屑为,而以圣贤之心,行豪杰之事。鸟胶续断,蚁命回生,感激涕零,罔知所报。惟祝指日赐农,致君尧舜,更以原道一篇,措诸实事,俾四海苍生均出水火,而登𫟃席,以大遂吾兄之素志耳。傅讹之言,弟虽不为所惑,而时复书空咄咄,魂梦不安。读来札,备悉一切,喜乃欲狂矣。尊宠怃多,毓麟更易,奉上回生丹三十九,以备临产之用,寄令侄银,作弟暂借,即曰面交矣。刘虎臣兄得拔把总,驻刘兄亲笔,兼有女使迎伴,欣然而去,吾兄勿更为𪊧念也。

专此布覆。附请姑母大人金安暨阖宅安吉,余不𫌨缕。素臣表兄大人如手。愚表弟水唐顿首具。水夫八看完,向璇姑道喜,将书药递与素臣,说道:汝妻妾俱已怀孕,此丹乃保产灵丹。我从前受过无药无稳婆的亏,今得此丹,不啻百品,纷落地,成群作队,都飞人房,也不顾裹进来。秋香怪叫,躱人后房。众了鬟俱大惊失色。正是:乌鹊知机参造化,圣贤谨独位乾坤。总评:水浒传诸罡煞上山,每先立功。锦囊打雌雄二虎,似袭其意,而非但打雌雄二虎,实为辟洞得藏生根,则水浒之意极浅,此书之意极深,秃虎之横极矣,非得锦囊以杀其势,不可。□了一声,说道:好臭雌虎,亦不得发威起势。读毕,为之抚掌称快。素臣面熟,却想不起那人,那人亦细看素臣,此必有故而卒人之笔。

天地间凡是好书,必有闷人之笔,但不若此书之触手即是耳。孩子惫赖,素臣且为所愚,可欺以其方也,而非受此欺,不贪泉神。此孩子其即守藏之神也欤?石壁如何打得开?缘恃有神力也,而屡作欲罢之势,则又作者设身处地,一定情理,不徒行文中曲折也。若一味蛮打,绝无转关,便成一莽夫矣。水中搅出白蛇,常事耳,而蛇头一击,粉碎如水晶,玻璃散落如雨,则奇之至者矣。蛇头已碎,蛇尾尚能带素臣手入泥家之宝银,为赈饥而设,赈饥又为民变而设,激变之人,已伏于回首分银被救之内。祸福倚伏之道,文章联络之法,两擅其胜。素臣除灭佛老,去数千年之大害正忆即居处之末,亦非常人所得同者。故浴日山庄,别有天地,以供母兄妻妾之隐遁游赏,而犹必开辟温泉芝室,以极其心而矣。

治后南北赐第,皆视此加胜。柔讷两对,虽平为龙凤麟鳌之蒿矢,此先河后海古文之秘。乌鹊入房,打团捲翼,是何缘故?读者澄思片刻,再读后文,方不辜奇书,方是能读奇书者,第一奇书。

野叟曝言正字卷之九,第六十四回浴日山设卦禳风,不贪泉藏银赈粥。水夫人道:鸠知雨,鹊知风,鹊不避人,而群飞入房,必有疾风。素臣道:孩儿夜观乾象,见岁星。箕宿光芒四射,飞荡异常,亦系大风之兆。田氏道:数月以来,天气闭塞,塞久必通,其为风兆可知。素娥道:今年厥阴司天,原主有风。湘灵道:天外奇谈载,西晋时,有鹊数万飞入人家,即有三日大风,拔木飞石,吹居民数百家入海之变。璇姑道:奴幼时,闻乍浦地方有大风,吹人上天,吹屋入海,也说是三日前有飞鹊之异。难儿道:奴见鹊飞入房,袖占一数,风起应在戌时,至次日辰时即止,主有大灾,二相公当设法禳救。素臣正待回答,秋香跑出来道:木四姐说是今日戌时起风,是一些不错的。素臣道:这又奇了,你这丫头如何知道?

秋香道:天要发风,秋香两腿隔一日前先就发糜,时刻不错。昨曰戌时,腿上忽发奇养,故此知道。小躔掩口而笑。水夫人道:老身推以物理,玉佳征诸天象,媳妇们或以意揣,或以术推,或搜记载,或述传闻,皆不若秋香之近取诸身也。人身一小天地,未有天时变于上,而八事不应于下者。中庸云:致中和,天地位焉。又云:至诚如神。天人志气感应之间,本有丝毫不爽者,祗缘私欲锢蔽,把得之于天者丧失尽了,遂致与天相绝。若果清明在躬,则即人即天,岂有不前知的?秋香虽不知这种道理,而因痒知风,即愚夫妇之与知与能,天人感应不爽之处,比玉佳等推测之术,近而可征,确而有据也。素臣领受指示,欢然颂叹。鸾吹匆匆辞去。素臣因命文虚等传知山内庄仆,各出人夫,到山口搬运土石,排列八卦方位,乾兑独高,艮坤独大,震坎卑小。

巽位平塌,复用白垩涂饰,以镇压之;离位宽阔,漫散以泄母气。吩附庄仆,于各家门首,在东南方植立长竿二枝,一黄一白,黄竿上挂一黄布长幡,白竿上挂一白布长幡,即刻竖立,以禳风灾。各人俱似信不信的,纷纷赶办,至晚已俱完备。到得戌时,果然刮起风来,虽不至拔木发石,倒壁推房,却也把门窗户闼开阖击撞,不绝声响。

古心夜课已毕,要洗澡安寝。秋香正提着一桶水,到博古轩去,从璇机楼经过,恰被风推转一扇窗槅,兜桶一撞,将水打翻。秋香啯暴道:二相公使得好神通,反把风弄大了。

小躔私问𤦽姑道:鹊飞人房,太太等俱说是风兆,今果应验。但独许秋香腿上发痒之说,奴所不解。爷到山口去排设八卦,怎还有这等大风?璇姑道:太夫人尝讲天人一贯之理,说人受理于天地以成性,受气于天地粒成形,故云人身一小天地。当未生以前是天,既生以后是人,未死以前是人,既死以后是天。天与人是一而二,一而一的。故人事舛于下,则天象乖于上,子感而母应之也;天时变于上,则八气逆于下,母感而子应之也。秋香发痒之说,太夫八原说他不知这种道理,而天人感应之理,却于此见端察识而𭢝充之,即可以前知,可以位天地。孔子六十而耳顺,大舜善察迩言,故有此一番议论,当饥指点,随事提撕也。至排设卦位,而此时仍发大风,则或系天意不可挽回,或系已杀其势,山外之风较此更大,也未可知。

小躔方始心服。次日清晨,璇姑到安乐窝。问寝,只见文虚进来禀说:山内各庄仆在外叩谢,说:昨日一夜大风,山外村庄,吹侧所屋,压死人口性畜无数,田禾刮打无存。沿港人家,更有把人都吹上天去,没有踪影的。我们山中虽也有风,八畜田房俱无伤损,感激二相公,要进来叩谢哩。

素臣回了出去,水夫人忙打发容儿去问候鸾吹姑嫂,并东方旭那边,吩附田氏:从今日起,家中不用荤酒,我的早晚二膳,俱用素菜一碗,不可多品。帝王遇灾,尚且减膳彻悬,何况我等仕宦之家?因蹙额道:田禾尽伤,将来穷民俱要饿死,即素食亦不安耳。田氏应诺。素臣沉呤。

当日早膳,水夫人处即用一碗蔬菜,合家大小,更不待言。

早膳甫毕,鸾吹差未能来问候,水夫人连忙唤进。未能叩禀道:昨夜大风,城里人家房屋大半倒坏,我家及东方老爷家那样坚固,墙壁也倒塌了许多。城外小户人家,有连人连屋吹到空中去的,门窗户闼在半天飞舞,就如纸张一般,压伤打坏的人,不知其数,休说未能。即七八十岁老人都说是曰所未见,耳所未闻。庄上房屋虽也坚固,却在旷野山谷之中。小姐好不担心。一早叫未能赶来,方才在路上遇着容儿,知道姑爷设法,山内俱得保全,把小人就喜坏了。水夫人大喜道:我便恐两家被灾,故叫容儿进城。据你说来,不过倒坏墙壁,这算是平安的了。只是城外受此奇灾,听来惨然,可知道本县官府现在如何查办?昵未能道:新官不比当初任老爷是爱钱不爱民的,虽不知目下怎生查办。

大约是不能替百姓做主的呢。素臣因把不贪泉中藏银之事,密禀水夫人道:县官既不爱民,那先发后闻的事断不能为,若待文书往返,这些灾民已填满壑了。孩儿意欲将那藏银代行其事,不知可否?水夫人大喜道:这是极好的事。但你我潜踪于此,岂可如此张扬?不若通知东方亲家,令彼出名为妥。你前日取不贪二字,我还认在贪泉及不溺于境上取义,原来是取杜甫夜识金气银之意。素臣道:孩儿主意也是如此。

因即坐轿,叫未能跟着赶进城来,见了东方侨,将心事说知。东方侨大喜道:丰城百姓何幸得遇先生,起死人而肉白骨。当先为叩谢,跪下便拜。素臣搀挽不及,同拜了起来。东方侨道:博施济众,而不居其功,不有其名,在先生固为莫盛义举,莫大阴德,而弟腼然冒之,则万万不敢,还望先生另商。素臣道:此事非老先生断不能行的。一则分位德量,人所素服,二则宾从仆佃,足供使令。晚生即不为潜踪起见,亦属无从周章,倘可另商,又何敢冒渎?东方侨道:先生居其名,则弟不妨助力;若欲使弟冒名,断断不敢。素臣道:富贵浮云,区区阿堵中物,更何足道。老先生当以人命为重,不宜拘拘于此。东方侨沉吟一会,慨然道:弟亦非重视阿堵,而盗名欺世,实有所难。但人命事大,惟有将先生此举,焚香告天,默表此心,一面仍作设法公捐,以冤独为君子而己。

因请设施之道。素臣道:依晚生愚见,老先生当先会县公,但说明设法公捐,不动系毫国帑,却不要他派差出票,反致掣肘滋事。一面于亲族宾从中,择其信慎有才者,分路挨村,查造贫户生名死口确册,一面差人买木做槥,买米备赈,多雇人夫,连夜敛埋。这未能诚实,可托晚生带来,听凭驱遣。如今先着他搬运银两过来,老先生当上紧赶办。早一刻则灾民生死俱免,迟一刻,则灾民抛露饥寒也。

东方侨连声遵命,复请教道:现在做棺,将来盖屋,需木甚多,远处购买,缓不及用。本县止有𥱼店十家,大约须尽数买之,方得敷用。奸牙抬价,必百倍高昂,将何法以杜之者?赈一事,每事闹厂,既不能挨村分散,而赴领者多,拥挤必甚,小则倒仆狼籍。大长当趁此未甚长时,分遣十人,同时人店,同时交易,使彼各不及知,各幸其货早脱,再贩渔利,而一店贾完,即十店买完,无从抬价矣。煮赈之法,惟在分而速。查验之时,即按口给与粥筹,红绿分记,循环去来,赴厂领粥。各厂须于大寺院中安设,前开一门,令其鱼贯而入,内于厢房或廊阶,横设档木,𫷑木之内,连排一二十缸,随空处交筹,即此领粥换筹。粥杓分设大口小口一杓,计口数杓与。领换既毕,即令由后门而出,不使复走前门。

如此,则人既分散,事复疾速,无从哄争矣。但有一件,最要留心的是者,粥夫役最善偷米,不监看下锅,则乾米必去;但监看下锅,则湿米必去,粥遂稀清。若再暗用石灰稠粥,以遮盖偷米之迹,更要坏人。闹厂之事,亦往往由此非选。择妥人,刻刻监看不可。

东方侨击节叹赏道:君子可大受而不可小知。先生真可谓本末兼该,精粗毕贯者矣。弟当敬谨奉行。

素臣疾忙回家,将不贪泉內之藏银发起,命庄仆二十人,各用稻箩,每箩装银十锭,上盖破衣,先发二万两进城,吩附未能在路与庄仆说:银子是东方侨窖藏,与我无涉。东方侨收了银子,依了素臣指画,分头查办。他原是一个有作用的大臣,又肯实心经理,做得井井有条,不遗不滥,把一县灾民都向沟壑中移置衽席,从白骨上生出肌肉来。那一种感恩之念,也就非常激切。也有写着长生禄位经牌,朝夕礼拜的;也有门首插着天香,早晚祝颂的;也有向家堂灶君前通陈,望他启奏天庭的。加以愚民无知,多半合掌念佛,村农鼓腹,到处造出歌谣。更有在东方门首经过磕头致谢之人,一八磕起,十人相效,每日竟有百十人磕头,俨如京城前门关帝庙一般。来往之人,十停内有一二停在门外磕头而过,吓得东方侨战汗直下,忙写说帖,叙明赈银系通县十民公捐,本宦不过经理其事,慎勿错认之意,遍贴城市,餐吩附门上人,逢人分说,极力阻止。

众凡虽也不信,却因此稀疏了些。东方侨感激民情,愈加认真。请古心到家管了总帐,自己不时赴厂查察,尽心为之。素臣想风灾止于二县,靳仁之事,一发便祸及天下苍生。踌躇数日,来禀水夫人道:目今时势,如厝火积薪,忽然一发,便有燎原之势。孩儿受东宫知禺之恩,义同休戚,若止株守。山庄待至祸发之时,即焦头烂额,亦无及于事,意欲庆过母险,要察探逆坚窟穴,遇便物色,未遇英雄,解散奸人党羽,以为曲突徙薪之计。孩儿现有一子,妻妾现俱怀孕,后嗣不致乏人。但此去必至经年,久离膝下,有乖子道,事在两难。水夫人正色道:尽忠即所以尽孝,岂可视作两途?你受东宫厚恩,捐躯以报,系分内事,何得以我借口?有你哥嫂在家,你妻妾俱贤,不忧侍奉无人。

但若仍似从前贾血气之勇,为行险之事,从井救人,则身死无补,忠孝何在?是所忧耳。素臣跪地涕泣道:孩儿在省中,受母亲教训,铭刻在心,此去若还似从前所为,岂犹八类乎?水夫人道:你能以前事为戒,我便放心。初五日是我生辰,初八日丁祭圣人,于初九日长行可也。原来水夫人是八月初五日生辰,素臣是九月初五日生日,整隔二月,田氏是九月初六生日,夫妻接连二日。璇姑是三月一十三日生日,素娥是六月二十四日生日,湘灵是九月一十五日生日,占春、夏、秋三季月日数亦各降一日。水夫人本是五十整寿,因在窘迫避难之时,故不张扬,只作散生辰过之。

水夫人复嘱附为木四姐留心择婿。素臣蹙额道:木四姐女中褒卾,欲求其偶,如古之贺若弼、李药师一辈人,方为佳配。今人中岂能易得?若草草配一庸俗公卿,便埋了他二世,实是一件难事。水夫人道:天生异人,必有位置,你只到处留心,自有机领命。是夜宿在田氏房中,将出门及代木四姐择配之事,说知田们侍奉,加以木四姐,百般承顺,可以于心。但木四姐之意,专属官人,若代为择壻,恐非所愿。素臣惊问道:木四姐端庄贞静,不苟言笑,你怎说此话来?田迹四姐日常议论,以官人为古今第一人,奴家如妾之事妻,婆婆每为筹及配耦。彼意官人,官人倘可俯从,妾身当禀知婆婆,玉成其美,一则婆婆得一贤妇,二则官人添一贤妾,三则国家有事,官人得此腹心羽翼,尤可报效朝廷。

素臣道:木四姐韬钤勇力,宜配贺若弼、李药师一辈人,岂可辱为妾媵?况彼视婆婆如母,婆婆视彼如女,尤不可妄议及此。彼系功臣之女,没人掖庭,我为留心访择,得有佳耦,即当奏知东宫,以令旨赐婚,将来国家有事,何尝不是我之腹心羽翼乎?田氏唯唯。

次日,素臣入城辞行,先到未家。洪儒正在监看工匠,修理各处房屋,鸾吹已被东方侨接去,不在家中。素臣向鸿儒说知东方侨家来。东方侨往乡未回,鸾吹出见,说道:公公因赈事不时往乡查察,故把愚妹接来,掌管家事。母亲处一向失于问候。素臣因把游学之意说知。鸾吹道:二哥,丈夫之志,非愚妹所能知。母亲既容哥哥出去,自然该出门的了。只是二哥所得藏银若干,赈粥造房诸事,正无尽期。二哥出去,公公岂能独任?可曾打算一个全局咒素臣将洞中遇蛇之事述知,因道:愚兄所得,虽未弹兑见数,但手所持一锭,明明刻着百万二字。此番查注贫难各户,止十万。余口,统计大小,以每日每口约需米七合计算,每日需米七百余石,每月需米二万余石。目前七月至明年麦熟之期止,约有十月,约需米二十余万石。

加以一切诸费,约需银三十万两。前五次已发银十万两过来,将来陆续再发二十万两,即可结局,望贤妹勿虑。鸾吹大喜道:原来二哥所得藏银,竟有百万赈事,可以无忧。愚妹前在洞中坐汤,并未得见。初五这一日来祝母亲寿诞,定要扶目的了。

素臣复向书房内去见古心,告知游学之意。古心道:你受东宫厚恩,正该及时图报。况母亲既要你出门,则尽忠即是尽孝,更自不日回家上寿,就替你送行便了。

素臣回家,到了初四这一日,率领妻妾,劝水夫人开荤。水夫人见灾民得所知道各处贺礼俱有酒肉,势不能却来祝寿者,亦不便待以素席,因许于初五日开。

初五日黎明,古心告假回家,鸾吹随后亦到鸿儒监工,不得脱身。素文、鸾吹致意,打发丫𮫏送礼。是日,吹难儿祝过古心、阮氏一单,素臣、田氏一单,璇姑等三妾一单,交柔等三孙一单,俱八拜庆祝。然后文虚、文妪一单,其余婢仆,皆撤单环叩,设席安乐窝,合家欢冥。撤席后,各女眷𮮼至香泉坐汤。坐毕,鸾吹要看藏银,请了素臣来。素臣在外洞墙脚边拨开些浮土,露出那一窖白镪铣锭,俱是元宝,可霎作怪。素臣见的明明是一窖元宝,鸾吹等却见是一窖清水。秋香道:二相公洪人耍子哩,那里有甚银子?因走近前去,把手在窖内去掬起水来,放手不迭的喊道:好冷水,冰得人手掌生疼。素臣道:可请太夫人们都来看是银是水。水夫人等俱在紫芝石室中坐,谭秋香来请,遂一齐起身。

木四姐搀着水夫人先至,一眼就看,见𫮶脚下露着明晃晃的一窖白铁。鸾吹道:这一窝泉水,二哥说是银子,女儿看去,却是清水,故请母亲、嫂嫂们来一辨。水夫人近前看时,见一锭锭俱是元宝,因有一锭面上凿着字迹,便去取起看,是百万二字,知素臣所言不虚,因复掷下,命素臣盖好。鸾吹吓得目定口呆,问阮氏等所见是银是水?阮氏、田氏俱说所见是水。璇姑、素娥、湘灵俱道:明明是水,怎太夫人用手一探,就探出一锭元宝来。冰弦等众了䰐不消说所见是水。木四姐见阮氏等俱说是水,不便独异,也就随口道是水。只有小躔说,也不是水,也不是银,却像是一窖水银。秋香与他争论,小躔道:若说是水,没有这样白亮,又粘连一片的;若说是银,没有这样软活,又不成锭的。

不是水银,是什么呢?水夫人喝住二人不许争辨,因仝进里边,向鸾吹们道:物情变幻,世事无常,此见为银,何必不彼见为水。今日见以为银,安知异日不见以为水?是水是银,无关轻重,见银见水,亦何用惊疑。老身固见银之人,不难与水例视;尔等皆见水之人,又何必与银殊观。倘系理欲分途,各持一见,便当著意研求,务归一是。若此等银水之殊,付之不论不议之列可也。鸾吹等俯首受教。

是晚素臣宿在湘灵房中,将起来的。时节湘灵叮嘱:倘若进京,千万去见我,多多母亲,寄一平安书信下来。素臣道:前日在大姐房里,也嘱托若至浙江,要访问哥嫂。二姐也说他有一兄发配广西,不知生死,要我留在心上。这都是生员切己之事。昨日抄上,岳父已升浙江道御史,此时言路如何可居?我若进京,还要劝他告病,以为保身之计,不知你意如何?湘灵道:相公所见极是。爹爹年将半百,兼乏子嗣,原应早作归田之计。素臣道:若说无子,我更有二言,欲劝岳父置妾,只恐犯岳母之忌。但宁吾言而不用,毋能用而不言,亦当婉转达之。湘灵道:母亲原是明理之人,从前还想自己生育,又有奴姊妹二八,膝下侍奉,如今年已加长,膝下无人,若得相公力言,自无不允之理。

俗得字子接宗,皆相公之赐也。

初六、初七两日,素臣与古心齐宿外书房。初八日,望空拜过圣人,即有东方侨、未洪儒备着酒殽,拨冗来送。素臣致谢,即留入席。东方侨提及赈事,说道:𮭻熟前所需之费,俱取足于先生,已据小媳告知,但恐麦收复遇灾祲,当为奈何?现在尊府已有访闻传说,欲将弟名题奖。倘真如此,弟不媿死,亦当愁死,又为奈何?望先生有以教我。素臣道:晚生所有之物,令媳确知其数,设麦收有变,尚可续赈。至虑及题奖,惟有公捐为词,露力𨐷辞而已。东方侨感激领教。又嘱:倘至都中,务必令小儿早些给假完婚。素臣应诺,复与洪儒叙别。席散送出。

是夜歇在安乐窝中。

水夫人讲解忠孝仁三字,田氐等列坐两旁。随言素臣恭听水夫人将三字实义逐细诠解,由浅人深,由小至大,精粗毕贯,中边俱彻。然滂青到此三字,同条共贯,又各有分限处。

来道:仁者,人也,人受中于天,即有此仁,非此仁无以为人。仁于事君即忠,仁于事亲即孝,本是同条共贯,然何以墨、释之仁即为无父?孟子云:今八乍见儒子,将入于井,则必皆有怵惕恻隐之心。此即性中自具之仁也。然使其乍见父母,将人于井,则怵惕恻隐之心,必百倍激切于路人。可见同二性中自具之仁,其轻重浅深自有差等。墨氏爱路八与爱亲无异,释氏视亲平等,但知性中有仁,而不知有轻重浅深之别,此所以失其本心而为无父之教也。孝子不登高,不临深,身体发肤不敢毁伤。而墨则摩顶放踵,释则削发冒须,甚且有舍肉耸虎之邪说矣。有子曰: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?大本已失,枝叶何从而生?此知仁而不知孝之弊也。夫孝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故资于事父,以事君则移孝作忠,而尽忠即所以尽孝。

处常则靖其夙夜,处变则杀身成仁。君者,亲之君也,成仁即以成孝。若守定省温清之小节,临深履薄之常经,临难苟免,贪生全义,在国为乱臣,即在家为逆子,此知孝而不知忠之弊也。赵苞之忘母死战,稽绍之忘父事圣,操切以抗颜,而激成已甚之祸,慷慨以受托,而置诸危亡之途,此知忠而不知孝与仁之弊也。但这三字俱要一慎字贯之,慎则有成无毁,不慎则有毁无成。冒昧图功,侥宰成事,激烈致祸,疏略机一败涂地,身死名辱,仁不成仁,忠不成忠,孝不成孝矣。当切记之。素臣等津津听受,不知不觉,东方已白,各自盥洗过了,用了早膳。素臣拜别祖先,及水夫人兄嫂,过与鸾吹等作别。鸾吹等各立奉一爵,以壮行色,共是五只大杯。冰弦将盘托上,只见那五杯酒登时化作五杯鲜血,吓得冰弦两手俱颤,鸾吹等俱大惊失色。

正是:饥餐几上肉初炙,渴饮刀头血正流。总评中庸至诚如神一节,颇似老释家说元说妙得。水夫人之论,以常理实之,乃不落邪解,不堕妄见。璇姑更推说天人志气合一感应之理,直可载入集注,一洗前人注疏之陋。水夫人遇灾减馔,是圣贤吉凶同患,非佛菩萨平等慈悲。买木之法,尚是小慧散赈,则绰有经济矣。监看煮粥一条,尤见细心。地方有司当录一通置座右,以备不虞。见银水何以各异?且有小躔之似银非银,似水非水,尤足令人怪叹。水夫人银水之论,疑有夹杂老释话头,而理欲分途一段,一字一金,遂使前议亦成确论,真奇文也。水夫人、素臣见银,秋香见水,无论矣,何以田氏等俱见为水,不及天渊,并不及小躔之似银非银,似水非水耶?其故直至百四十九回,方于天渊口中点清,真不怕看书人急穿肠子也。

宿二妾房,皆有所嘱,若各为叙述,便觉呆板,故今并于湘灵房中叙出,何等灵活。素娥之兄,伏笔更佳。忠孝仁三字,讲得如此贯串,分别可人。

先儒语录性中之仁,其轻重浅深,本有差别,尤发前人所未发,为子舆氏功臣、素臣之得辟邪主脑者在此。切勿草草读过,埋没千古宝训。吾儒重仁,墨释亦重仁,仁在性中,何云释氏不知有性?惟不知性中之仁自有差别,故视其亲如路八,而陷于无父之教。发宋儒所未发,与后文讲庸字,均属开辟之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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